天價醫(yī)藥費從何而來?都是什么惹的禍?醫(yī)療行業(yè)里的暴利如何而來?前后不見的這篇長篇小說,驚曝醫(yī)療行業(yè)幕后交易潛規(guī)則……本書通過裴子野在金海市推銷藥品的經(jīng)歷,首次全面、真實而深刻的描述了如今備受關(guān)注的醫(yī)藥代表(藥品推銷員)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出嚴重的社會熱點問題。全書場景鮮活,情節(jié)生動,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不時散發(fā)出來自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幽默的光輝。
本書通過裴子野在金海市推銷藥品的經(jīng)歷,首次全面、真實而深刻的描述了如今備受關(guān)注的醫(yī)藥代表(藥品推銷員)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出嚴重的社會熱點問題,并塑造了幾個富有時代特色、個性鮮明的人物;推銷工作的艱辛,市場競爭的殘酷,藥品購銷中的不正之風,人性的美麗和丑陋……都有具體而生動的展示。場景鮮活,情節(jié)生動,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不時散發(fā)出來自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幽默的光輝。
【作者簡介】
前后不見,出生于上世紀六十年代。先后就讀于湖南醫(yī)科大學及中國人民大學,獲醫(yī)學學士和文學碩士學位,就職于省電視臺、音像公司及制藥企業(yè),做過編輯、記者、產(chǎn)品經(jīng)理、代理商、醫(yī)藥代表、省區(qū)經(jīng)理和大區(qū)經(jīng)理。
欲向高峰窺皓月,難通天眼覷紅塵。胸中塊壘長無酒,腹內(nèi)詩書豈待琴。死水雖有英雄賦,大海方知壯士心。風雨多經(jīng)人未老,高山流水覓知音。
【編輯推薦】
天價醫(yī)藥費從何而來?都是什么惹的禍?醫(yī)療行業(yè)里的暴利如何而來?前后不見的這篇長篇小說,驚曝醫(yī)療行業(yè)幕后交易潛規(guī)則……本書通過裴子野在金海市推銷藥品的經(jīng)歷,首次全面、真實而深刻的描述了如今備受關(guān)注的醫(yī)藥代表(藥品推銷員)的工作和生活,折射出嚴重的社會熱點問題。全書場景鮮活,情節(jié)生動,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不時散發(fā)出來自生活的、自然而然的幽默的光輝。
書目
醫(yī)藥代表
作者:前后不見
血源膠囊是從一個老產(chǎn)品轉(zhuǎn)化而來,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新藥,沒有新藥證書,而省人醫(yī)藥劑科主任甘為楚卻堅持沒有新藥證書的藥都暫不考慮,任裴子野怎么解釋、怎么懇求都沒用。裴子野想,是不是甘為楚真像有些人所說的那樣,每進一個藥都要收一筆好處費?他大膽地想到了去甘為楚的家里拜訪??墒?,怎樣才能知道他的住址呢?藥劑科長的家是不能隨便打聽的,這太招惹是非了。如今打聽藥劑科主任的家,那用意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想到了一個最笨的辦法:跟蹤追擊。下午下班后,他悄悄地跟在甘為楚的后面,意外地發(fā)現(xiàn)甘為楚是騎自行車回家。裴子野也就騎了自己的自行車,戴上口罩,在甘為楚的后面跟著。
金海市這幾年的汽車有了成倍的增長,但騎自行車的人卻并未減少,街道中心的機動車像河水一般洶涌,街邊的自行車則像溪流一般湍急。裴子野死死盯著甘為楚后腦勺上花白的頭發(fā),撞上了好幾個人的車,挨了好幾句罵,還是跟丟了。第二天再跟,終于弄清了甘為楚的住址。甘為楚沒有住人醫(yī)的宿舍,而是住在他愛人的單位——一所大學——的教授樓里。
弄清了甘為楚的住址,裴子野又趕緊回到住處,隨便吃了點東西,把資料準備好,又絞盡腦汁想該買點什么禮品。陳向前到下面的市場去了,王盈和他不住在一起,沒人商量。他最后決定買一包茶葉(當然是最好的君山銀針或西湖龍井之類),再準備一個信封,里面塞五千元錢。東西多了太打眼,不如給現(xiàn)金合適;如果談得不融洽,錢還可以不拿出來。到甘為楚家門口時,已是九點多;木門敲開后,站在防盜鐵門后面的是一個戴寬邊眼鏡、頭發(fā)花白、相貌清癯的老年婦女。
“你找誰?
“請問,甘主任在家嗎?”
“你有什么事?”
“我……我是……”裴子野囁嚅著,說不出話。
“有事你明天到他辦公室談,我們家晚上不會客。”說完,“砰”地關(guān)上了門。
裴子野萬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努力就得到這么個結(jié)果。他手里提著那包剛買的茶葉,呆站在門口,半天緩不過神來。
只有想別的辦法。王盈說人醫(yī)血液腫瘤科袁主任是省內(nèi)有限的幾個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大牌專家,建議裴子野先去找一下他,如果他能夠大力推薦,則進藥還是有較大希望的。
裴子野就去血液腫瘤科找袁主任。第一次去,袁主任不在,問別的醫(yī)生袁主任到那兒去了,都說不知道。第二次去,結(jié)果一樣。第三次去,還是不在。裴子野滿腹狐疑地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坐等。不一會,一個瘦削、干練的醫(yī)生從里面出來,看著他微笑。
“你找我們主任有什么事?”醫(yī)生問。
“我是一個制藥公司的,有個產(chǎn)品想給你們主任介紹一下。”裴子野受寵若驚似地站了起來。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藥廠的。想把藥弄到我們醫(yī)院來是不是?”
“是啊……是啊……”
“你這樣是不行的。”醫(yī)生神秘地放低了聲音,“這里不好說話,你先到樓下的走廊里等我,我等一會下去跟你說。”說完回到了醫(yī)生辦公室。裴子野一時有些糊涂:這位醫(yī)生素不相識,怎么會如此關(guān)心自己?他將信將疑地來到了樓下。
不一會,那個醫(yī)生果然急急忙忙走了下來,在他旁邊坐下,問:“你是那家公司的?有什么產(chǎn)品?”
裴子野忙遞過去一張名片,介紹了自己和自己的公司,又把血源膠囊的宣傳資料給他看。那位醫(yī)生看了一眼資料,一拍大腿道:“真是個好藥!我們醫(yī)院就缺這種藥??!”
裴子野高興道:“是嗎?可是你們藥劑科不愿意接受。”
醫(yī)生好像沒聽見裴子野的話,繼續(xù)說:“就這一個藥,你們公司就會發(fā)財?shù)模隙〞l(fā)財?shù)?!銷量會很大,每一個病人都能用,男女老少都能用!要是進了我們這樣的大醫(yī)院,那真是了不得??!”
“是啊,要是能進你們醫(yī)院,那就好了。”
“我告訴你,這一個月你都找不到袁主任。他出國了,被AB公司請到美國開學術(shù)會去了。”說著意味深長地朝裴子野笑。
AB公司是一家有名的中外合資企業(yè),經(jīng)常請一些專家去國外,名義上是開會,實際就是旅游,借此聯(lián)絡感情。
“而且,你們想進藥,找他也沒用,他管不了進藥的事。進藥得找甘主任。”
“我知道要找甘主任,可是……”
醫(yī)生笑道:“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成山,沒別的本事,樂于助人,好交朋友。如果你信得過我,我就幫你一個忙,以后你錢賺得多了,別忘了我就行。”
“你是醫(yī)生,我怎會信不過你呢?若能幫忙,一定重謝!”
“我父親是這個醫(yī)院的副院長,現(xiàn)在退休了。甘主任就是我父親一手提拔的。我父親叫成名,你可以去打聽,這個醫(yī)院的醫(yī)生個個都知道。我每年都要找甘主任,幫朋友進幾個藥,最多也就四、五個,多了也不行。今年已經(jīng)進了四個。本來不打算再麻煩他了,但我看你跑了好幾趟,也怪可憐的;你們又是個大公司,產(chǎn)品又好,我就再麻煩他一次。我現(xiàn)在就和他聯(lián)系。”說著掏出手機,很熟練地按了幾個號碼。手機里傳出來的是盲音。成山指著手機說:“沒辦法,占線。甘主任是個大忙人啊。你不知道,甘主任這個人很有意思,和我們打麻將,總是輸,輸了還像小孩子一樣賴帳。他還經(jīng)常親自買菜,一分錢一分錢地討價還價。我再撥一次。”這次撥通了。成山向裴子野遞了個眼色,意思是:你就瞧好了。“喂,甘叔嗎?我是成山啊。我又有個事要麻煩你了……還能有什么事?進藥的事唄!….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了,絕對是最后一次了!……這次是我一個親戚,是外地的。他們的產(chǎn)品在國內(nèi)處于領先水平!……對對!絕不會有錯!你看我什么時候去你家?……什么,下禮拜六?好好,就這么說定了啊,甘叔!到時我?guī)б恍碌尤?。再見?rdquo;收起手機,成山大功告成似地說:“我下周六去他家。這樣吧,我現(xiàn)在還要趕著去上班,你中午12點在醫(yī)院旁邊的紫杉餐廳等我。到時再詳談。”說完,匆匆地上了樓。
中午,裴子野到紫杉餐廳,成山如期而至。他們揀了一個較僻靜的座位坐下。雖是兩人吃飯,裴子野點菜也不敢隨便,點了基圍蝦,紅燒鱸魚和紅燒乳鴿,又要點一瓶好酒。成山說下午還要上班,就喝點啤酒吧,好酒以后再喝。裴子野喝酒臉紅,酒量不大,也不敢輕易要白酒,就要了一扎生啤。兩人喝著啤酒,距離拉近了許多。推心置腹地說:“實話跟你說,前兩年我也是做藥的,和朋友一起開了個醫(yī)藥公司,做代理。那時候,光過年我給甘主任的紅包就是這個數(shù)!”說著,伸出五個手指頭。
“五千?”裴子野問。
“五千?五千出得了手嗎?五萬!”
“五萬?……”裴子野嚇了一跳。
“就是五萬!那時候做藥的人不多,生意還比較好做。那像現(xiàn)在似的,到醫(yī)院里上個廁所,碰到的都盡是藥販子(對不起,不是說你。)后來看到做藥的太多了,我也就沒做了,還是回來做我的醫(yī)生?,F(xiàn)在做藥難?。“岩粋€藥做進醫(yī)院,花個萬八千的是常事。好容易醫(yī)院進了藥,醫(yī)生不開也是白搭;你還得千方百計地籠絡好醫(yī)生,吃喝玩樂除外,還得給開方費,開方費少了還不行……”
“你現(xiàn)在請甘主任幫忙進藥,一個品種大概要花多少錢?”裴子野急切地問。
“我就不同了,他得給我面子啊。當然,他也有他的難處;進藥畢竟也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其他人也要擺平,主管院長、采購、庫管都不能得罪。”
“是不是要先給他錢?”
“要想事情快點辦下來,最好先給他一點錢?,F(xiàn)在的社會,你也知道…..這樣吧,你先拿四千塊錢出來,和資料,名片一起給我,下周我去他家時,就一起給他,要他趕快辦。藥進了以后,你再給四千。看怎么樣?”
裴子野一下犯了難:不給吧,這難得的機會就錯過了,給吧,這成山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可靠不可靠?
成山看出了裴子野的心思,笑著說:“你還怕我騙你這四千塊錢是吧?我好歹也是一個大醫(yī)院的醫(yī)生,還缺這點錢?我完全是一片好心幫你,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裴子野想也是,他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醫(yī)生,騙這點錢也不值,于是就說:“哪里哪里,我當然相信你。”說著從包里拿出了四千元錢和資料、名片一起放到一個大信封里,交給了成山。成山接過信封,說一個月內(nèi)保管進藥。
和成山告別后,裴子野心理一陣興奮:人醫(yī)這個堅固的堡壘要是能一個月攻下來,陳向前和王盈肯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而且省人醫(yī)的銷量大,自己得到的提成也會多。要不要把這事馬上告訴他們呢?他想還是不馬上告訴為好,告訴了他們也不會相信。等一個月以后再說吧。
裴子野再接再厲,下午又跑到了市第一醫(yī)院。他已了解到,腫瘤外科主任梅山泉在學術(shù)上很有威望,而且和劉副院長很熟,決定先去找梅山泉。到了腫瘤外科,被告知梅主任做手術(shù)去了,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沒有別的辦法,只有死等:對醫(yī)藥代表來說,這是常事。運氣還算好,等了不到一個小時,梅主任就回來了。裴子野立刻滿臉堆笑地迎上去打招呼,就像見到了一個多日不見的朋友(這是跟陳向前跑了兩天后學來的)。梅主任一邊開主任辦公室的門,一邊疑惑地看著他。
“你是……?”
“您肯定不認識我,梅主任,可您的大名我早就聽說了。我以前也是做醫(yī)生的,當然水平比起您來就差遠了,現(xiàn)在是世頂公司的醫(yī)藥代表。今天有件事特來向您請教。”
梅主任“哦哦”著進了門,對跟在后面的裴子野說:“坐吧。”說著自己先坐下了,拿起桌上一個精致的茶杯喝了兩口水。裴子野眼明手快,端起桌上的熱水瓶給梅主任兌了水。梅主任連聲說“謝謝。”裴子野坐到了梅主任的對面,先遞上名片,又拿出公司簡介及血源膠囊的產(chǎn)品說明書。
“您是金海市腫瘤外科的學術(shù)帶頭人,我們這個血源膠囊是專門為腫瘤患者放化療以后白細胞降低而研制的升白藥,剛剛推介到金海市,今天特意來向您介紹,請您指教。”
梅主任略微看了一眼說明書:“嗯。中藥的效果一般來說都太慢。”
“您說得對。一般的中藥效果確實慢。但我們公司擁有當今世界上第一流的設備,宗旨是生產(chǎn)高效、強效、速效的中成藥,我們這個藥見效可不慢。如果在患者做放化療的同時服用,還能避免患者的白細胞低。”
“嗯,是嗎?你們?yōu)槭裁床蝗ニ巹┛疲?rdquo;
“我們聽說您是這方面的權(quán)威,所以……”
梅主任看了裴子野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別的事情,“你們辦事處一共有多少人?”
“有十幾個。”
“你們是個大公司,那公司肯定要給你們買醫(yī)療保險和養(yǎng)老保險吧?”
“那當然。不過,我們都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試用期滿后由公司統(tǒng)一買。”
“能不能就在金海市買?”
“這個……我得問一下我們經(jīng)理。由于公司總部不在金海市,可能會有些麻煩。”
“你回去問一下你們經(jīng)理吧。我有個親戚,剛進保險公司,想拉一點業(yè)務…..”
裴子野明白了梅主任的意思,忙說:“好說好說,我現(xiàn)在就問!”他撥通了陳向前的手機。陳向前說,如果梅主任能幫忙進藥,可以考慮在金海市投保;這事他還要向公司請示。裴子野放下手機后說:“我們經(jīng)理說,可以在金海市買,不過,要等我們過了試用期。”
“還要等多久?”
“也就一個多月。”
“嗯。”梅主任滿意地點了一下頭。
“那您看……”
“這樣吧,過幾天我把我們劉院長約出來散散心,順便給他說說你們的事。”
裴子野連聲稱謝,和梅主任告辭。剛出市一醫(yī)院,腰間的手機響了,是北區(qū)醫(yī)院藥房一個姓鄒的藥師打來的,說有事找他,請他去一趟。那個醫(yī)院正銷著動力口服液,裴子野不敢怠慢,馬上趕到了鄒藥師那兒。
鄒藥師是一個矮壯結(jié)實、胡須濃密的中年人,一見到裴子野,就話中有話地說:“你們這段時間動力口服液銷得不錯啊。”
“是嗎?銷得也不多吧?市公司那邊也就出了兩件貨。”
“醫(yī)生開一盒,就拿兩塊錢,還能銷得不好嗎?”
裴子野一驚。醫(yī)生拿處方費,藥廠給處方費,這雖然是公開的秘密,但終究還是秘密,被人說出來,很不好,如查實了,后果還很嚴重,就如發(fā)廊的賣淫活動一樣。他趕緊說:“我們是正規(guī)大公司,從來不給好處費的。您大概是搞錯了。”
鄒藥師把手一揮:“算了吧,小伙子!你還想瞞著我?你放心,我不會把這事捅到紀委去的。我今天喊你來,只想跟你說,你們做事要公平。”
裴子野不解地望著他。
“我們藥房的人,也為你們做了不少事:造計劃,進藥,發(fā)藥。你們不能把我們忘得一干二凈。”
“這……”裴子野想,公司給他的促銷費里,可沒有這筆費用啊。怎么辦?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沒有我們,你們的藥也銷不起來啊。”鄒藥師又話中有話地說。
裴子野看了一下表,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了,于是說:“鄒藥師,我剛做這一行,沒經(jīng)驗,有不到之處還請您多包涵?,F(xiàn)在已到吃晚飯的時候了,您看能不能賞光,一起吃個飯?”
“吃飯就不必了吧?……”
“是這樣的,鄒藥師,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yī)藥代表,有些事做不了主。吃飯的時候,我把我們的經(jīng)理請來,您可以直接和他談。您看行嗎?”
“那好吧。”鄒藥師沉吟了一會,說。
他們來到了醫(yī)院旁邊的一個叫“味之都”的粵菜館,鄒藥師顯然是這兒的??停諉T看到他來都親熱地喊他“鄒大哥”。他們坐下來不一會,陳向前也來了,裴子野把他們倆互相介紹了一番,兩人都連聲說“幸會”。鄒藥師進了飯店后,顯得特別興奮,話也多,說他就是喜歡粵菜的味道,又自作主張點了基圍蝦、花蟹、鹽焗雞、冬瓜盅、蠔油牛肉、蠔油生菜、黃花菜湯,還要了一瓶王朝干紅,說喝紅酒對身體有好處。不一會,菜上來了,幾個人喝起酒來。陳向前先敬了鄒藥師一杯酒,然后說:“鄒藥師,您的普通話講得真好啊!您老家在北方吧?”
“不是,我老家是沙河市。”
“哎呀,您是沙河市人?沙河市可是出了不少的名人?。?rdquo;
“那是!我們沙河市自古就有名,出過幾個宰相。”
“您那里還出過科學家和企業(yè)家,真是人杰地靈??!難怪剛才一見鄒藥師,我就覺得鄒藥師身上有一種特別的氣質(zhì)。”
“哪里哪里,你這就是抬舉我了。”
“絕對說的是實話!鄒藥師在藥房,肯定是個核心人物。我猜得沒錯吧?”
“這倒是實話。我是不想當那個藥劑科主任,要想當,早八百年就當上了。我這個人喜歡自由自在。”
“啊呀,鄒大哥!——我喊你大哥你不會介意吧?——我們倆真是很投緣?。∥疫@個人也喜歡自由自在。我以前也是在醫(yī)院工作,內(nèi)科醫(yī)生,要是干到現(xiàn)在的話,我敢說內(nèi)科主任那是肯定沒跑!可我不喜歡拘束,就跑出來做藥了。這幾年錢雖然沒賺到多少,卻交了一大堆朋友。出門靠朋友嘛。我做生意的原則是:交朋友第一,賺錢第二。有了朋友,還愁賺不到錢?您說是吧?”
“對對!我這個人也最好交個朋友,多個朋友多條路嘛。”
陳向前興奮地拿起酒杯:“鄒大哥,我們今天也算是有緣,就交個朋友吧!要是您看得起我這位老弟,就把杯中酒干了。我先干為敬!”說著把酒干了,并亮了杯底。
鄒藥師也十分豪爽地一仰脖,把酒干了。“其實呢,我今天找你們,不光為了錢,也是為了出口氣。他們醫(yī)生給病人看個病,又收紅包又拿回扣,我們藥房的人累死累活,就沒人理睬。我們心里能好受嗎?”
“鄒大哥,您說的我能理解,絕對能理解!這樣吧,鄒大哥,咱們親兄弟,明算帳,我們每月給你二百元,您就幫我們‘統(tǒng)方’。正好我們也沒個統(tǒng)方的,醫(yī)生開多少全憑他們自己報,誤差很大。您看行不行?”
鄒藥師想了一下,說:“行!只是藥房其他人若找你們,你們就說沒有統(tǒng)方費。”
“這您就放心好了。出來混,這個道理還能不知道嗎?”
就這樣,他們達成了一個“雙贏”的協(xié)議。協(xié)議達成后,雙方都十分高興,又海闊天空地聊起來。原來鄒藥師是個十分健談的人,涉及領域十分寬廣,覆蓋了吃喝玩樂、衣食住行等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談到哪里,他都有話說,不僅讓裴子野佩服,也讓陳向前驚嘆遇上了高手。
“其實最好吃的魚,不是鱸魚,也不是鰣魚,而是魛魚。魛魚很小,味道特別鮮美,什么時候搞點魛魚來吃就好了……鮑魚實際上不是魚,是貝,長在海里,可以吃生的,味道很不錯。鮑魚殼是一味中藥,叫石決明……其實我還是喜歡吃雞,我們中國吃雞的人還是最多,雞的吃法也多種多樣,山東有個德州扒雞,湖南有個東安雞,安徽有個符離集燒雞,廣東有個鹽焗雞,都很好吃……三黃雞就是毛黃、嘴黃、腳黃這三黃,越黃越好……現(xiàn)在我們這里掃‘黃’掃得厲害。昨天報紙還登了一個消息,不知你們看沒看?母女兩個一起賣淫,后來為了一個嫖客還爭風吃醋……現(xiàn)在這個社會真是……昨天我去郵局,還差點受騙了,一個人給我?guī)缀醒栏?,說是免費贈送,還能抽獎。我隨便抽了一張,他們就說我中了大獎,拿一大堆項鏈、手表、手鐲給我,說是獎品,免費送我,但他們要收百分之十的稅。我一看那些東西,就知道是假的。我說你們來騙我,
還嫩了點……我最喜歡看足球和拳擊比賽。想不到那個路易斯會輸?shù)?,我以為他打敗泰森沒問題。馬拉多納這小子,吸毒……現(xiàn)在賣的最多的牙刷,聽說是三笑牙刷,把三笑牙刷的毛排起來,足可以繞地球幾個圈了……我看現(xiàn)在股市要跌,大盤要調(diào)整,大盤升到現(xiàn)在的位置,壓力越來越大,沒有只漲不跌的股市……我只信奉六句話,這都是古人說的,就是自處泰然,處人藹然,無事澄然,處事斷然,得意淡然,失意安然。把什么事都看得輕一點,知足常樂……”
開始的時候,陳向前和裴子野還覺得和鄒藥師談話是一種享受,但漸漸地 他們就感到了強烈的痛苦。鄒藥師氣足神旺,唾沫橫飛,談了二個多小時還絲毫沒有閉口之意,而他們卻都感到疲倦了,不想談了,可又不好顯出厭煩之態(tài),只有極力撐持著,裝出對鄒藥師的談話很感興趣的樣子,不時還要應答幾句。
最后,裴子野實在忍不住了,打了個拳頭大小的哈欠。陳向前看了一下表,驚叫道:“啊呀,已經(jīng)九點多了。只顧和鄒大哥說話,差點忘了:我已買好十點鐘的火車票,今天還要到外地去。”鄒藥師這才住了口。陳向前急急忙忙買了單,邊走邊說:“鄒大哥,真是太遺憾了,不能和您多談了。和您談話真是一種享受!不過也不要緊,以后還有的是機會。”
告別了鄒藥師,陳向前和裴子野都長出了一口氣。裴子野說:“以后要是每次遇見,都這么沒完沒了,誰受得了啊。”陳向前說:“沒辦法,受不了也得受。”
星期六早晨八點鐘,陳向前開著花三百元租來的桑塔納,帶著釣具,魚餌,和裴子野一起來到一高級住宅區(qū)的后門,早飯都沒來得及吃。裴子野下車,站在門口等。不一會,梅主任和劉副院長走了出來,沒多說話,就直接上了車。陳向前開著車,直奔郊區(qū)的“綠水”魚場。
到了魚場后,梅主任一直專心致志釣魚,每釣上一條魚都興奮得高聲歡呼,手舞足蹈。劉副院長卻似乎對釣魚不太感興趣,釣了一會就要裴子野幫他拿住釣竿,自己躺倒在草地上,說:“出來就想輕松一下,太累了。”陳向前忙說他們都知道劉院長日理萬機,很忙,平時也不敢打擾,今天能在這里相陪,真是生有幸,以后有機會還想請他到他們公司看一下,指導指導。
“公司?什么公司?”劉副院長問
“怎么?梅主任沒和您說嗎?我們是世頂制藥公司……”
“制藥公司,又是制藥公司!……”劉副院長挺身站起來,大聲喊:“梅山泉,你搞什么名堂?你不是說出來散散心嗎?”梅主任忙放下釣竿跑過來,嘿嘿地笑著:“小陳是我一個熟人。他們也是一番好意,沒別的意思……”
陳向前忙說:“是的是的,我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只想請您出來散散心。”
“好。既然這樣,咱們就好好釣魚吧。咱們比賽,看誰釣得最多。”說著,劉副院長接過了裴子野手里的釣竿。
到中午的時候,大家都有較好的成績,梅主任成績最大,釣上來二十多條。陳向前付了錢,把魚提到車上的后備箱里。大家一起到附近一個餐館吃飯。餐館的女服務員和梅主任很熟,見他來了,非常親熱地問候。選了個包廂坐定后,服務員拿著菜單過來,嬌聲問:“哪位點菜?”陳向前用征詢的眼光看著劉、梅二人。劉對梅說:“你熟你就做主吧。”梅主任點了菜,又要了一瓶五糧液酒。幾杯酒下去后,一直嚴院長也開朗活潑起來。陳向前和裴子野驚喜地發(fā)現(xiàn),原來劉副院長幽默風趣,平易近人。
陳向前抓住時機,講了一個笑話,說是公共汽車出了車禍,一個男的失去了雙手,一個女的死了,但雙手完好無損。抬到醫(yī)院后,醫(yī)院把女的雙手移植給了男的。手術(shù)很成功。幾個月后,男的要出院了,醫(yī)生叮囑:如果有問題,速來醫(yī)院,不要耽擱。出院后第三天,男的就回來了。醫(yī)生問:“有什么問題嗎?”男的回答:“也沒什么大問題,只是每次小便后,這雙手總是不肯松開。”
大家哈哈大笑。劉副院長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指著陳向前說:“你們這些做醫(yī)藥代表的……哈哈哈……哎喲……”
陳向前收住笑謙恭地說:“院長和主任工作了一個星期,身心都很累,我能讓你們開開心,真是太榮幸了。”“你看他這張嘴……”劉副院長指著陳向前笑著對梅主任說。
梅主任點頭道:“是啊,他們這些做醫(yī)藥代表的也不容易啊。”又問身邊的服務員:“你們老板娘呢,叫他過來陪陪我們啊。”
服務員說:“她說了,等一會就過來陪梅老板。”
果然,老板娘不一會就過來了;她長相身段氣質(zhì)都不錯,而且很年輕。
梅主任說:“好啊,老板娘,把我們晾在這里半天不來!”
老板娘一臉歉意:“實在對不起,那邊來了幾位老朋友……”
“怎么,我就不是老朋友了?”
“不是這意思,不是這意思!……”
“什么也別說了,罰酒罰酒!小姐,來,給你們老板娘到滿酒。”
老板娘笑道:“應該應該!來,我敬各位一杯!”說著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亮了杯底。
梅主任說:“老板娘的歌唱得好,我們歡迎她唱首歌吧!”說著拍起了巴掌。眾人也拍巴掌。
老板娘說:“不行不行,我這幾天感冒了,嗓子不好。”
梅主任說:“你嗓子不好也比一般人強啊。唱吧唱吧!”
“那我就現(xiàn)丑了。”老板娘拿起卡拉ok話筒,唱了一首《朋友》:“……結(jié)識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歌唱得也確實不錯。
接著,梅主任唱了一首《愛拚才會贏》,是用閩南話唱的,唱得韻味十足。陳向前和裴子野都感嘆:梅主任這人不但學術(shù)上有一套,而且愛好廣泛,多才多藝。
眾人又都起哄要劉副院長唱。劉副院長拗不過,就唱了一首 《我的祖國》;他底氣很足,大家也是齊聲稱好。
回來的路上,陳向前和裴子野幾次都想提進藥的事,但一直找不到好的機會。幸虧劉副院長主動問起他們公司的情況,才使事情有了轉(zhuǎn)機。陳向前抓住機會,極力吹噓了一番世頂公司及其產(chǎn)品血源膠囊,讓見多識廣的劉副院長都不禁幾次驚奇地張大了嘴。劉副院長說,他們醫(yī)院的新門診大樓就要啟用,里面搞了個大屏幕,可以在上面做廣告。世頂公司若有興趣,可參加廣告竟標,凡做廣告的企業(yè),新藥進醫(yī)院優(yōu)先考慮。
省腫瘤醫(yī)院的病床數(shù)不算很多,日門診量也不算很大,但年用藥量卻絕對是一個大數(shù)目;而且,血源膠囊本來就是沖著腫瘤病人來的,如果省腫瘤醫(yī)院都不用,那它還用到哪里去?因此,世頂公司高層對血源膠囊進省腫瘤醫(yī)院非常重視,當做考核辦事處和醫(yī)藥代表的一個硬指標,凡年內(nèi)不能攻下省腫瘤醫(yī)院的辦事處,都不能拿到年終獎。
這一天,裴子野帶著有關(guān)的拜訪資料,第二次來到了腫瘤醫(yī)院藥劑科。為了這次拜訪,他做了長時間的準備:多方打聽了陳世通主任的經(jīng)歷、性格、為人處世的特點、學術(shù)成就,重新看了培訓資料中的拜訪技巧一節(jié)(特別留意幾種接近陌生客戶的方法),又默誦了幾遍血源膠囊的FAB(特點、優(yōu)勢、利益)。可是,藥劑科接待醫(yī)藥代表的時間一個星期只有兩個下午,在這兩個下午中去的人總是很多,哪怕你口才再好,準備得再充分,也只能簡單地介紹一下自己的公司和產(chǎn)品,寒喧、恭維、幽默等拉關(guān)系、套近乎的手段根本就無用武之地。裴子野第二次去,雖然和陳主任多說了幾句話,但結(jié)果和第一次是一樣的:腫瘤醫(yī)院已有幾個生白藥品,暫不考慮用血源膠囊。不過,裴子野這次有個意外的收獲:他坐在陳主任對面和他談話時,看到他辦公桌的玻璃板下壓著一張字條,上面用毛筆寫著一個“勤”字,落款為“世通書”。
裴子野來了靈感。第二天,他又來到了腫瘤醫(yī)院藥劑科;陳主任的小辦公室和其他人的大辦公室有一個門相通,裴子野進來的時候,門是打開的,陳主任正和一個年輕的采購員說話。裴子野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陳主任”。陳主任看了他一眼,知道是醫(yī)藥代表,很不耐煩地說:“今天不接待。”裴子野笑著說:“我昨天忘了帶一份資料,今天特意送來。”“什么資料?……你就放這兒吧。”裴子野把一份資料放到了辦公桌上,正要離開,卻被玻璃板下的字迷住了。
“哎呀,這字寫得真好!很有歐體的風骨。陳主任,這是您寫的嗎?”
陳主任笑一笑,不做聲。一旁的采購說:“我們陳主任是醫(yī)院有名的書法家!”
裴子野臉上一副十分驚奇的樣子:“想不到陳主任事務纏身,日理萬機,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真是讓人敬佩啊。”
陳主任笑著說:“行啦,你就別瞎吹了。你們這些醫(yī)藥代表,一個個都油嘴滑舌的,說起奉承話來不打草稿。”
裴子野非常認真地說:“陳主任,我這可不是奉承您。我父親也喜歡寫字,我從小耳濡目染,也對書法有些了解。這幾個字,確實不是一般人寫得出來的。我國四大書法家‘歐勁顏筋柳骨趙肉’,我也是最喜歡歐陽詢的‘勁’,古人說他的字‘若草里蛇驚,云間電發(fā);又若金剛瞋目,力士揮拳’,說得很形象。其實,歐陽詢的字,不但有‘勁’,還很‘媚’,有一股‘媚力’,這個一般人都沒有注意到。我看陳任這個‘勤’字就兼顧了‘勁’和‘媚’兩方面,使人看了以后,忍不住要叫好。”
陳主任說:“看起來,你是懂一點書法。”
“不瞞您說,陳主任,我為了學書法,還特意去過西安碑林。在那里真是大飽了眼福!歐陽詢和他的兒子歐陽通在那里都有字,歐陽通的字就是一味使勁用力,不媚而‘拗’。那里還能看到張旭的《肚痛帖》和懷素的《草書千字文》,真可以說是驚風雨而泣鬼神,妙不可言!”
“書法界向來就有‘顛張醉素’的說法,我也是最喜歡這兩人的草書,看了以后真是……真是一種享受。”陳主任說著轉(zhuǎn)身對采購:“這個你就享受不到咯!”顯然,他的興致已提上來了。
裴子野正欲抓住機會和陳主任多說幾句,電話響了,是找陳主任的,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出了藥劑科,裴子野想,要是能去陳主任家談談,肯定會有收獲。怎樣搞清楚他的家在哪兒呢?還是用“跟蹤追擊”的辦法嗎?出了醫(yī)院的大門,裴子野又反身回來,他忽然有了一個打聽陳主任家的好主意。
他先到傳達室門口,問清楚了醫(yī)院房管科的位置,來到了房管科。房管科在醫(yī)院最后面的一棟平房里,靠著圍墻;裴子野是一路小跑過去的,到達時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里面的幾個人正在打撲克。
裴子野一邊喘氣一邊著急地說:“對不起,有件急事要麻煩一下各位大哥。我是從上海來的,你們醫(yī)院藥劑科主任的一位朋友托我給陳主任帶來一封信,可我剛?cè)リ愔魅蔚霓k公室,他不在,回家去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問別人也不知道,想麻煩你們告訴一聲。我已買好下午的車票,馬上就要回上海。”
里面一個年紀較大的人說:“你不會給他家打電話嗎?”
裴子野一副無奈的樣子:“他家的電話號碼我也不知道。”
“嗯。”那人站起來,拿出幾個大本子,“我們也記不清他家在哪里了,我?guī)湍惴础?rdquo;翻了半天,兩個本子都從頭翻到尾,又從尾翻到頭,就是不見陳世通的名字。那人說:“嗯,是不是他沒住我們醫(yī)院的房子?怎么找不到?”
裴子野著急道:“是不是登在別的本子上了?”
“沒有了,我們就這兩個本子。”
裴子野覺得自己真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渾身一點勁都沒有了。正當他絕望地往回走時,那人一拍腦袋,說:“哦,我想起來了,他和他父母住在一起……”
循著房管科提供的線索,裴子野又用了不少時間,費了不少周折,才搞清了陳主任的確切住址。知道住址后,他也不敢隨便就去拜訪。他又花了一天時間,跑遍了金海市各大百貨商場、新華書店,想買一套好的文房四寶送給陳主任,但就是買不得一塊滿意的硯臺。后來他到舊貨市場閑逛,到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一塊優(yōu)質(zhì)硯臺:石質(zhì)潤滑細膩,顏色青紫,最難得的是硯石中有兩只“龍眼”,正可謂“黑眼朗朗,碧暈重重;如珠剖蚌,如月麗空。”正是書法家求之不得,奉為至寶的有眼青花紫石端硯,只是帶了灰塵,顯得陳舊。
賣硯的是一個蓄著絡腮胡子的中年人,穿著破舊。硯臺旁邊還擺著紫沙壺、石煙斗等物品。 裴子野的心“砰砰”跳著,問:“您這硯多少錢?”那人看了他一眼,說:“兩千。”裴子野驚叫道:“您瘋了?這破石頭能值兩千?”那人笑道:“年輕人,你識貨不識貨?這是紫石端硯,有眼的!” “您這位大哥,您想想,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了,誰還管你什么端硯不端硯,有眼不有眼?” “那你能給多少錢?” “最多兩百!” “小伙子,你沒有誠心啊。你要誠心買,我就便宜一點給你。”“多少?”“一千八。”裴子野掉頭就走。 絡腮胡子叫道:“一千,一千怎么樣?”裴子野不理睬,繼續(xù)往前走。絡腮胡子嚷道:“算了,今天算我倒霉,六百,六百你拿走。”裴子野停住腳步,回頭說:“最多四百!” “五百!少一分不賣!”裴子野又要走,絡腮胡子說:“好好,四百就四百,賣給你了!”
買好硯臺,裴子野當天晚上就準備去陳主任家,臨去以前,突然想起他父親來。他父親是縣文化館的館長,對衣食住行等物質(zhì)享受都要求很低,唯獨對寫字的工具要求甚嚴,追求甚高,尤其是硯臺,早就想有一臺有眼紫石端硯,一直未能如愿。裴子野想,要是把這一硯臺送給父親,那父親該會有多高興啊。一瞬間,裴子野突然覺得自己干的事非常沒意思:硯臺本是十分高雅的東西,現(xiàn)在卻要拿它去討好別人,說得重一點是賄賂別人,真是有辱斯文啊!
同住一屋的陳向前聽了裴子野這一番感慨,笑他是個書呆子:“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現(xiàn)在是實利時代,時代不同了,觀念不一樣。實利時代重視的是物質(zhì)而非精神,寶貴的是身體而非靈魂。企業(yè)家、模特、體超人、影視明星才是這個時代的英雄,大家崇拜的對象,因為前者創(chuàng)造物質(zhì),后三者展示身體所能達到的高度或境界,他們都是用非常具體、實在、可見可聞可觸摸的東西和人說話。展示身體我們不夠格,創(chuàng)造物質(zhì)卻猶可為。關(guān)鍵是要多做實的,少談虛的。你現(xiàn)在這個硯臺,只不過是敲門磚,就它對你的用處而言不再屬于文房四寶的范疇,你買它的時候也沒有想過要用它磨墨。你用不著想那么多。”
聽了陳向前的話,裴子野也覺得自己太多愁善感了;在商言商,識時務者為俊杰,讓那些不合時宜的感想見鬼去吧。
裴子野敲開了陳主任的家門。開門的是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婦女;她打開了里層的木門,隔著防盜門問:“你是……”“請問,陳主任在家嗎?”“你是推銷藥品的吧?他不在家。”中年婦女說著就要關(guān)門。裴子野急得失聲道:“我不是推銷藥品的,我是來向陳主任請教書法的。”這時,從屋里傳出了陳主任的聲音:“是誰啊?”裴子野高興地大聲說:“是我,陳主任!”
裴子野被讓進了家門。陳主任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他,說:“你不要見怪。家里住著老人,我從來不讓醫(yī)藥代表到家里來。今天你是特例。”裴子野連說:“謝謝!”陳主任家沒有裴子野想像的那樣闊綽,甚至顯得過于樸素,地上鋪的是瓷磚而非大理石,彩電是21寸的,廳里還堆放了一些棉絮之類的雜物,顯得有些亂。不出裴子野意料之外的是墻上掛了不少字畫,字都是陳主任自己寫的,畫則有《牧牛圖》、《松壑圖》等,都是古畫。正面墻上掛的兩幅中堂很惹人注目,中堂已裝裱上軸,內(nèi)容是:臨江不羨飛帆勢下筆如聞驟雨聲。這兩句話裴子野依稀記得是古人稱贊書法的,掛在這里似乎另有深意。裴子野拿出了硯臺,說初次拜訪,沒什么可送的,自己很佩服陳主任的為人,也很佩服他的書法,就拿這個表表心意,希望不要嫌棄。
陳主任撫摸著硯臺說:“嗯,果然是塊好硯臺。”
裴子野高興地說:“陳主任果然是內(nèi)行,把他送給你,也算是物得其所了。”
陳主任又把硯臺還給裴子野:“其實,我是個大俗人,寫字從不磨墨,只用現(xiàn)成的中華墨汁。”
裴子野的心一陣發(fā)緊,懇求道:“只當是晚學后輩的一點心意吧,陳主任!”
“東西我肯定是不能收。這是原則啊,小伙子!……你不知道現(xiàn)在社會有多復雜,搞得不好一塊硯臺就會把一個人砸死。”
“這這……”裴子野沒想到陳主任真的不收,一時不知說什么好,“我特意給您買的,您看……”
“你的心意我領了。這樣吧,小伙子,難得我們有相同的愛好,你做這一行也不容易,——我知道你是想我們醫(yī)院用你的藥,如果你的藥效果確實好,我們也不是不能考慮……”
“我們的藥效果確實好,比一般的藥要好!”
“那這樣吧,你回去和你們公司講一講,看能不能先免費給我們幾件藥,我們先試用——就算我們再給你們做一個三期臨床,你們除免費供藥外,還得付臨床觀察費。事后我們出一份臨床觀察報告給你們。”裴子野高興地說沒問題。“你不要高興得太早,這事最終還得我們院長同意才行。如果你們的藥不好,我也愛莫能助。”
裴子野回到住處,把去陳主任家的經(jīng)歷從頭至尾講給陳向前聽。陳向前說:“想不到還有這樣的藥劑科主任。”
裴子野說:“我現(xiàn)在最擔心的,是血源膠囊的療效。陳主任做事是很認真的。”
陳向前說:“這你就放心吧,血源膠囊的療效是經(jīng)得起考驗的。哦,我差點忘了,今天請藥品公司的王經(jīng)理吃飯,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要我找一個叫髙一寶的人,這個人是衛(wèi)生局下屬金衛(wèi)醫(yī)院公司的業(yè)務員,和市中醫(yī)院雷院長關(guān)系很好。我把這個電話給你,你明天請他出來吃飯吧。說不定他能幇上忙。”
第二天,裴子野撥通了髙一寶的手機;一個粗嘎的聲音問:“哪一位?”
“請問您是……”裴子野一時找不到對髙一寶合適的稱呼,稱“同志”顯然太正規(guī),“師傅”、“老板”、“經(jīng)理”都不太恰當,叫“老高”吧,對方好像比自己還年輕,而且素不相識,這樣稱呼也太隨便,最后,裴子野決定還是按現(xiàn)在的時髦叫法稱“先生”,雖然稱“髙一寶先生”總有些別扭:“請問是髙一寶先生嗎?……我是一個制藥公司的……中美世頂制藥有限公司。冒昧打擾您,真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們一到金海市來,就聽很多圈內(nèi)的朋友提起您,說您路子寬,講義氣,因此很想和您交個朋友。您這兩天什么時候有空?”
“哎呀,不太巧,今明兩天我都沒空。”
“那您看什么時候……?”
“后天吧。后天晚上到富豪大飯店。”
“好。那就這么說定了啊,高先生。后天晚上不見不散!”
在裴子野的想像里,髙一寶個子矮胖,表情狡獪和憨厚并存,一見面才知,原來是個高大健壯、英俊瀟灑、滿面紅光、神采煥發(fā)、口齒伶俐、動作敏捷之人。髙一寶熱情地和裴子野握手,手勁很大,讓裴子野感到了疼。點菜的時候,裴子野客氣地請髙一寶點,髙一寶也不客氣,不用菜單,一口氣就點了七、八 菜,又要了一瓶劍南春酒。裴子野的酒量老練不大,最怕喝白酒,但在這種境況下,也不得不喝。一杯酒下去,他臉就有些發(fā)紅,于是說:“你看我,一杯酒下去臉就紅了,真的是喝不得酒。”
髙一寶嚷道:“臉紅并不代表不能喝酒啊。喝酒有三怕:一怕女的,二怕臉紅的,三怕不要命的。喝臉紅才是酒量大呢!”說著又把兩人的酒杯斟滿:“我知道,你約我來,是為中醫(yī)院進藥的事。對不對?這事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不是我吹,在金海市,還沒有我辦不成的事!我父親是市進出口公司的經(jīng)理,我叔叔在審計局當副局長,我兩個姨夫,一個在公安局,一個在法院,我一個表妹現(xiàn)在正和中醫(yī)院院長的兒子談戀愛……別人去中醫(yī)院收錢都收不到,我一去就收幾十萬!我坐在他們院長辦公室等,他們會計把錢辦好了送給我。我就有這么大的面子!……”
裴子野說:“髙兄要真能幇這個忙,一定感謝!”
“說這話不就見外了嗎?來,喝酒!”兩人又各喝了一杯。髙一寶又迅速把兩人的酒杯斟滿。
裴子野問:“你看該怎么做中醫(yī)院才能進藥?”
“關(guān)鍵是雷一夫。要把雷一夫請出來。”
“你能請他出來嗎?”
“我要請也能請,但這事最好能和我們業(yè)務部吳經(jīng)理說一聲,他和雷一夫是好朋友,從小一起玩泥巴長大的。”
“能不能不麻煩你們吳經(jīng)理?”裴子野不想麻煩太多的人,這樣費用就大了。
“那不行!這事我不能背著他干,他知道了要罵我的。這樣吧,我給我們經(jīng)理打個電話,看他明晚是不是有空,有空的話你再請他吃個飯,要他約雷一夫出來,你再跟雷一夫談。”當即撥通了吳經(jīng)理的電話 ,約好明晚在四海春大酒樓。
收起手機,髙一寶大功告成似地說:“你運氣還不錯,我們經(jīng)理很少這么爽快。”隨后兩人又喝酒。
當晚裴子野喝了差不多有半斤白酒,這是他一生中喝酒最多的一次。他的臉、耳朵、脖子,甚至手腳都紅了,整個成了一個大紅人。他頭暈沉沉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難受極了。好容易熬著出了餐廳,和髙一寶告了別,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吐完了,又覺得胃里火燒火燎地疼。
回到住處,躺在床上,頭和胃倒是舒服多了,全身卻是乏力得很。不一會,陳向前回來了,紅光滿面,顯然也是喝了酒的。裴子野把今天請髙一寶喝酒的情況說了,又說起明天晚上還要請客時,感嘆道:“唉,干我們這一行,一個嘴,一個胃,一個腿,真得是鐵打得才行啊。”
“最好是不銹鋼的。”陳向前說,“不過,歸根結(jié)底,還是腦子最重要。”
第二天晚上,陳向前和裴子野一起到了四海春大酒樓。髙一寶和吳經(jīng)理早到了
,和他們同來的還有幾 個業(yè)務員,一個司機,一共八個人,正在一包廂打撲克。髙一寶隆重地把吳經(jīng)理介紹給了他們倆。吳經(jīng)理 五十來歲,穿著象牙色休閑衣褲,顯得精干世故,隨意瀟灑。大家相互客氣了一番,又換了一間大包廂,開始入席點菜。陳向前拿著菜譜遞給吳經(jīng)理,說:“吳經(jīng)理,您在這兒比我熟,您來點吧。”
吳經(jīng)理客氣道:“你點你點,我們很隨便的。”
“還是您來吧。”
“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你們來,我們隨便。”
陳向前知道這幫人都是食場老將,幾乎天天都在外面吃,山珍海味都吃遍了,不好對付。一般的螃蟹、甲魚、基圍蝦不一定能讓他們滿意,鮑魚、澳龍又太貴,為他們花太多錢不值得,得在不太貴的特色菜 上打主意。他最后點了“清蒸鰣魚”、“二蝦豆腐”、“蕨菜回鍋肉”、“香酥雞”等熱菜,八個冷碟則 隨店里配置,不外是鴨掌、火腿、雞脯、牛肉、黃瓜、筍絲、青豆等。點清蒸鰣魚時,為了顯示這道菜不 平凡,陳向前說起了漢朝嚴光辭官的故事,嚴光拒絕光武帝的封授,據(jù)說就是因為忘不了家鄉(xiāng)錢塘江的鰣 魚鮮美。裴子野補充說,類似故事還有張翰,也是因為忘不了家鄉(xiāng)的鱸魚和莼菜,才堅決辭官的。陳向前 說,鱸魚是鮮美,但畢竟比不上鰣魚,鱸魚是秋天最好吃,而現(xiàn)在正是鰣魚上市的季節(jié),不可不嘗。點香 酥雞時,陳向前沒忘記加上一句:“別看這個香酥雞,聽說在美國很暢銷,比肯德雞受歡迎。”聽他們講 話,吳經(jīng)理很有禮貌地點頭,微笑不語。點完菜,又點酒。大家一致同意先來一箱啤酒,白酒呢,髙一 寶提議,就要了酒鬼酒。髙一寶說;“這酒鬼酒才出來幾年,聽說就成了我國四大名酒之一了。真邪乎。 這名字就是取的好。”
清蒸鰣魚端出來以后,吳經(jīng)理似乎要對剛才的沉默來個補償,用筷子指著鰣魚的鱗說:“鰣魚這個做法就對了:鱗不要去掉;鰣魚鱗片很細,可以吃,鱗片下面的肉多,刮鱗就會把肉刮掉。還有一種魚,叫 鲙魚,也很好吃,和鰣魚長得很相似。你們知道怎么區(qū)別嗎?”說完微笑地看著大家,似乎老師在考一群先生。
大家都不語。吳經(jīng)理得意地說:“你們都不知道吧?我告訴你們:區(qū)別在背部的顏色,鲙魚是白色,鰣魚是黑色。”
陳向前說:“姜還是老的辣啊,吳經(jīng)理懂得就比我們多。來,吳經(jīng)理,我敬你一杯!”說著端起杯子,和吳經(jīng)理碰了杯,一口干了。吳經(jīng)理不含糊,也一口干了。
陳向前又挨個與其他人碰杯,敬酒。陳向前敬完后,裴子野也舉杯一個個敬了。
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髙一寶要服務員開了房間里的卡拉ok,大家唱起歌來。髙一寶先唱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又唱《用心良苦》;顯然這兩首歌都是他的拿手好戲,唱得聲情并茂,收放自如,帶有明 顯的炫耀表演性質(zhì)。唱完后,把話筒交給裴子野。裴子野喝酒喝得頭暈難受,不想唱 ,髙一寶借著酒勁 非要他唱不可,不得已,他只好唱了一首《真心英雄》。其他人也都唱了一兩首。上水果的時候,髙一寶 把裴子野叫到一邊,問:“晚上還有什么安排?”
裴子野懵然:“還有什么安排?……”
髙一寶看著表說:“現(xiàn)在時間還早,不再搞點活動?”
“還搞什么活動?”
“這里的桑那不錯,小姐蠻漂亮的。”
裴子野不想再花錢,忙說:“哎呀,恐怕不行。我們晚上還有事。”
髙一寶說:“那就算了。你跟你們經(jīng)理說說,要他給我們經(jīng)理打個包,不然事情不好辦。我無所謂,但我們經(jīng)理的包一定要打。”
裴子野只好把陳向前叫到一邊,把打包的事說了。陳向前說:“那就打一個包吧。”遂數(shù)好一千元錢,臨時找不到信封,只好用一張報紙包了;把吳經(jīng)理叫到一邊,把包塞到他口袋里,說:“吳經(jīng)理,今天 您能來,我們很榮幸。這是我的一點心意,望您不要嫌棄。”
吳經(jīng)理也不推辭,只說:“讓你們破費了。”
“我們那事還望您多費心。”
“你放心吧,我會盡力幫你們辦。”
“您看,大概什么時候能把雷院長約出來?”
“哎呀,這個很難說死。他是個大忙人,得約出來才算數(shù)。”
“那是那是!不過,您和雷院長關(guān)系不一般,他總得買您的面子,對吧?”吳經(jīng)理點頭,說約好了就 打電話給他。
這次吃飯,雖說也沒吃什么好菜,但一結(jié)帳,還是花了近兩千元??偣埠攘巳堪拙?,三箱啤酒。這次盡管有陳向前在前面擋著,裴子野還是沒少喝,喝的總量和前一天不相上下,但奇怪的是,他雖也臉紅、頭暈,胃難受,但比起前一天來明顯好多了,也沒吐。難怪聽人說,酒量是醉出來的。有了這次經(jīng)驗,裴子野以后喝酒再也不怯場了,這對他以后的發(fā)展起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在我國的生意場上,不能喝酒的人是沒有出息的。
剛回到住處,裴子野的手機響了,是一個女孩打來的,聲音很溫柔,原來是市一院梅主任介紹過來的 ,問他們明天是否有空,她想把保單送來。裴子野想起一個月前答應梅主任在金海市買保險的事,心頭一 陣慌亂。原來,他們公司說員工保險屬于社會統(tǒng)籌性質(zhì),和一般的商業(yè)保險不是一碼事,只能在公司所在 地買。這事他一直未敢告訴梅主任?,F(xiàn)在梅主任介紹的人送保單來了,怎么辦?裴子野想,不管怎么樣,先把對方穩(wěn)住再說,于是回答說,等他請示了經(jīng)理,再給對方回電話。
放下電話,裴子野問陳向前怎么辦。陳向前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要她明天中午過來再說吧。”
陳向前和裴子野的住處,也就是世頂公司金海辦事處,有三室一廳:一間做辦公用,兩間做臥室,廳就做 會客室。王盈住在一起不方便,另租了房子住。第二天中午,兩人剛吃完飯,門口便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 。裴子野望著陳向前,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她來了!陳向前朝他一擺頭,意思是:開門去!裴子野打開 門,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小巧秀氣的女孩,二十來歲,穿藍色襯衣,緊身牛仔褲,燙過的頭發(fā)隨意披散在肩 膀上;額頭明凈飽滿,雙眼皮,鼻梁端正挺拔,嘴唇很有肉感,下巴略尖并微微上翹;整個臉部的構(gòu)造雖 算不上特別漂亮,
但富有立體感和靈性;整個臉部的表情是一種自然的、開朗的微笑,這種微笑只有天性快樂、無憂無慮的年輕女孩才會有。裴子野趕緊讓她進屋坐下,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又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瓜子、梅子、 巧克力、口香糖放在茶幾上,說:“都說你們女孩喜歡吃零食,不知你喜歡吃什么?”
女孩連說“不用客氣!”又從坤包里掏出兩張名片,自我介紹道:“我叫梅芷,是AC保險公司的業(yè)務 員。”邊說邊把名片給了兩人。
陳向前看著名片:“梅芷……你是梅主任的……?”
“我是他女兒。”
“他女兒?……”兩人失聲叫起來;他們只知道她是梅主任的親戚,沒想到是女兒這么親。
梅芷從包里拿出十一份保單,問:“你們是十一個人吧?”
兩人一起說:“不忙不忙,你先吃一點東西吧。”裴子野打開了一包梅子,又把口香糖遞給她。陳向 前望著梅芷,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琢磨著怎樣措詞。裴子野就和她閑聊著。
“現(xiàn)在做保險業(yè)務,還挺難的吧?”
梅芷很明媚地笑著:“我覺得還好啊。”
“你沒聽人說嗎,所有的職業(yè)中,推銷員是最難的,所有的推銷員中,保險推銷員又是最難的。一般 的推銷員還有個實實在在、看得見。摸得著的產(chǎn)品,你們呢,只憑一個空的承諾,就要讓人把錢掏出來,這還不難嗎?”
“難當然是難了。但我總記得我們培訓老師講過的一句話:‘不難,還要你們干媽?’”
“啊呀,真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的,就這么有志氣!”
“你沒想到的還多呢!”
“你們的提成很高吧?”
“不高,肯定沒你們髙。”
“沒我們髙?不可能!我聽說,你們的提成高達百分之三十。”
“哪有那么多?你別聽別人瞎說。”
“沒有?那是多少?”
“這是商業(yè)秘密,我拒絕回答。”
“你不說,我們就不買 。哼!裴子野做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你不買我也不說。哼!”梅芷做出一副不怕嚇唬的樣子。
陳向前這時說話了:“小梅,剛才一見到你,我就覺得我們很投緣,能合作,聽你這么一說話,我就更相信了。做保險推銷員不容易,但這也分是什么人,像你這樣的,就肯定不會做不出業(yè)績。你的業(yè)績在 你們公司肯定是名列前茅,我說得沒錯吧?”
“差不多。我已做了半年了,和我一起進去的人,因為業(yè)績差,都快走光了。”
“你手頭的客戶肯定很多吧?我估計肯定還有很多大客戶?”
“那當然。”
“也就是說,我們這筆業(yè)務,對你來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吧?也不算什么大單吧?”
“嗯……”
“那就太好了!小梅,我真不知怎么跟你說才好,我們買保險的事出了點意外,公司不同意,說員工保險屬于社會統(tǒng)籌,不能在外地買。”
“什么?……”
“也就是不能在你這兒買了。哎呀,這事我真不好意思說?。∥覀儽緛硪呀?jīng)答應梅主任了;梅主任是 我們的好朋友,幫了我們很大的忙,要是知道了這事,肯定會很生氣。小梅,這事我們只有求你幫忙了。你一定要幫我們的忙,小梅!”
裴子野也做了一個懇求的動作:“我們求你了!”
梅芷被搞糊涂了,臉上的笑容也暫時消失不見了:“你們不買了?要我?guī)兔??我怎么幫?都說好的事 情,你們……”
陳向前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信封,塞到了梅芷的手里,說:“這是三千元錢,你拿著。回家后,要是你爸爸問起我們投保的事,你就說已經(jīng)辦好了,提成你也已經(jīng)拿了。行不行?”
梅芷又露出了笑容:“原來是這樣幫忙!你們不買就不買唄,投保自愿,我也不能勉強你們。這錢我可不能收。”說著把信封還給陳向前。
陳向前不接信封,說:“不是買不買的問題,是你爸爸的問題,不能讓你爸爸知道我們沒買……”
“那我就告訴他你們買了吧。這錢我還是不要。”說著把信封放到了茶幾上。見兩人的表情有些呆滯 ,又加上一句:“你們放心吧,我爸爸那里絕對沒問題。”
“那就真是太謝謝你了!”陳向前和裴子野感激涕零,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沒想到一個他們認為非常棘手的問題,就這么輕易地解決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在沒發(fā)生以 前,總是被當是人想像得非常嚴重,嚴重得簡直讓人沒法活下去,而當事情真發(fā)生了,當事人又會覺得不過如此。相反的例子是,事前當是人認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事,真正發(fā)生了,其后果卻是非常嚴重。
金衛(wèi)醫(yī)藥公司的吳經(jīng)理沒有食言,周末就把市中醫(yī)院的雷一夫約出來了。這次吃飯的地點定在一個叫“農(nóng) 家小院”的飯店,位置在城東東山的下面,很有些偏遠,但十分潔凈、安靜。
東山是金海市,也是全國有名的旅游名山,自然風光、人文景致都十分出色,歷史遺跡眾多,古往今來,很多歷史文化名人都在這里留下過足跡和詠嘆。東山頂上有一個賞月臺, 相傳是古代金海市一個詩人經(jīng)常登臨賞月的地方,這個詩人的才華橫溢和窮困潦倒一樣聞名于世。以前每 到農(nóng)歷月半,特別是中秋,登臨賞月的人很多,近幾年明顯減少了。顯然,現(xiàn)在人們都忙著掙錢了,掙錢 之余,又忙著花錢了,像登山賞月這樣既不掙錢又不花錢的事已沒有多少人感興趣。東山腳下新搞了一個 “人間樂園”,號稱“東方迪斯尼”,吸引了金海市乃至全省、全國的不少游客,特別是小孩,那里整天 機器轟鳴,燈光閃爍,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東山再往東約百里之遙,是有名的盤龍山,相傳達摩祖師在 那里念過經(jīng),山上古寺里供有一座金身大佛,人流整日里也是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平日佛前燒一炷香的 價錢要三十元,元旦或春節(jié)要六百,而每年頭炷香的價格則飚升到了令人咋舌的八萬。
農(nóng)家小院位于東山腳下的另外一邊,遠離喧囂。說是小院,但其實地方不小,院里能停幾十輛小車。如果你仔細看看停在這里的小車,會發(fā)現(xiàn)這里小車的檔次都不低,奔馳、寶馬、別克一點也不稀奇。農(nóng)家 小院沒有大飯廳,全是雅致的包間,食客們可以盡情地說笑、喧鬧、劃拳、唱歌、勸酒,不用擔心干擾了別人。這里的服務小姐穿著改良的農(nóng)家服裝,顯得素樸、潔凈、雅致、親切和溫和;顯然,她們一個個全 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相貌、儀態(tài)、言談舉止都堪稱上乘。農(nóng)家小院的菜以海鮮及各色時蔬為主,菜名非 常別致,有“曲院風荷”、“高山流水”、“綠茵一支花”等幽雅的,也有“黃金萬兩”、“猛龍過江”、“財大氣粗”等粗俗的。這里的米飯也和別處不一樣,里面伴有煮熟、剁碎的蔬菜葉子。
雷一夫五十來歲,略矮,頭大,頭頂微禿,臉皮金黃,身軀粗胖。和他一起來的,除了吳經(jīng)理、高一寶外,還有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是中醫(yī)院藥劑科的采購,姓於,豐乳肥臀,頗有風韻。於采購有一令萬 人傾服拜倒的大本事:喝酒如喝水,千杯不醉,是真正的“酒神”,雷院長每次外出應酬,都少不了她。她不喝酒的時候,臉色略有些蒼白,非常文靜,甚至有些害羞,說話也柔聲細語的,酒到半醉時,就像完 全換了個人,放蕩不羈,高聲說笑,臉色紅潤,表情既生動又豐富。
雷一夫前不久被某公司盛情邀請到歐洲旅游了一趟,席間談話時就總免不了陷入對歐洲的美好回憶和 贊嘆中去。
“你們知道哪個國家最自由嗎?——荷蘭!在荷蘭,不但妓女是自由的,而且吸毒都是合法的。街上隨處可見的咖啡吧,就是吸毒的場所。”
“真的?。?rdquo;裴子野不勝驚訝地問。
雷一夫看了裴子野一眼,對這種少見多怪的問題表示不屑于回答。
“肯定是吸海洛因吧?”髙一寶聰明地問。
“不,肯定是冰毒。”吳經(jīng)理更聰明地說。
“到底吸哪種毒我不知道,但我想肯定是大麻。大麻毒性較低,又容易種植。”雷一夫說。
“他們不怕上癮嗎?”裴子野又愚蠢地問。
“外國人反正有的是錢,上癮怕什么?”髙一寶又聰明地說。
“阿姆斯特丹的妓院更有意思,”雷一夫不管他們的爭論,繼續(xù)說下去,“真是天下無雙,都是櫥窗 式的,就像我們這里百貨商店的展覽櫥窗,就在街道邊上,里面燈火通明,妓女們一個個打扮的花枝招展 ,站在燈光下,淫笑。街上人山人海。”
“人家那里真是……哪像我們這兒……”髙一寶點頭感慨,又搖頭唏噓。
“那里的表演才更有意思呢!”雷一夫抑制不住自己的興奮,臉上紅潮涌現(xiàn),“都是真人實戰(zhàn)表演! ”說完,看了一眼於采購。
於采購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像沒聽見他的話。
“這樣的表演泰國也有。”吳經(jīng)理說。
“還是雷院長和吳經(jīng)理見多識廣啊!”陳向前端起酒杯說,“來,我敬你們一杯!”
“怎么,你一杯酒想敬我們兩個人呀?”吳經(jīng)理坐著不動,說。
“請吳經(jīng)理賞光!”
“這個光我不能賞!敬酒得一個一個地敬。”
陳向前給他們兩人每人敬了一杯。
髙一寶嚷道:“干嗎,你心里就只有領導,沒有我們?nèi)罕姲。?rdquo;
陳向前又笑著給髙一寶和於采購各敬了一杯。
吃完飯,眾人來到了停車坪。稀稀的幾盞路燈,高高地掛在燈柱上,停車坪夜色朦朧、若明若暗。陳 向前來到雷一夫身邊,“情真意切”地說了幾句恭維話,又悄悄地把一個信封塞進了雷院長的上衣口袋。雷院長不做聲,還是照樣緩緩地朝小車走去。不一會,雷院長、於采購、吳經(jīng)理、高一寶到了車旁,陳向 前和裴子野與他們一一揮手告別。四人上了車,高一寶坐在駕駛員的位置,發(fā)動了汽車。陳向前和裴子野 又滿臉是笑地向他們揮手,連說“再見!”
第二天是星期六,又下大雨,陳向前和裴子野待在辦事處沒有出去。這一段時間兩人都是滿負荷地運轉(zhuǎn),很辛苦,正需要休息一下,可兩人心里都有事,休息不了。陳向前打電話給王盈和其他業(yè)務員,問他們前 一段開發(fā)工作的進展情況,裴子野則想著幾個醫(yī)院進藥的事:雖然都有了一些進展,但又都沒把握。突然 ,裴子野的手機響了,是成山打進來的;裴子野心里一陣高興,以為省人醫(yī)進藥的事有了眉目。成山在電 話里的語氣很是急促,說有一件急事要他幫忙。裴子野問是什么事,成山說他急需八百元錢,要裴子野借 給他,他現(xiàn)就在離 他們辦事處不遠的地方。放下手機,裴子野一臉的狐疑:外面下這么大的雨,借八百元錢,這么急,這到 底為什么?陳向前打完電話,見裴子野在哪兒發(fā)呆,忙問怎么回事。裴子野一直沒把托成山幫忙進藥的事
告訴陳向前,只說是在托一個權(quán)威人士幫忙,現(xiàn)在見再也瞞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地把托成山幫忙的情況說 了。陳向前聽后埋怨裴子野沒把這事早告訴他,說這里面絕對有問題。裴子野說他后來也有些懷疑,又去 省人醫(yī)打聽了成山的情況,成山確實是省人醫(yī)的醫(yī)生,而且他父親以前確實做過副院長。
陳向前說:“是嗎?……我還是覺得有些蹊蹺。省人醫(yī)進藥是絕對沒那么簡單的。他現(xiàn)在拿了你的錢,不提進藥的事,又向你借錢,你借給他吧,他下次還會要借,沒完沒了,你就成了冤大頭了;不借吧, 又得罪了他,怕以前拿出的錢沒有結(jié)果。真是兩頭為難。”
“那你看現(xiàn)在怎么辦?”裴子野著急地問。
陳向前想了一會,說:“我和你一起去一趟吧。”
兩人打傘出來。雨下得很大,街上已有了較深的積水;兩人趟水來到了成山所在的位置,見成山正兩手扶著一破自行車,光著頭站在雨中,全身衣服都濕了,緊貼在身上,越發(fā)顯出瘦骨嶙峋的身段來,樣子狼狽極了。
見了裴子野和陳向前,成山像溺水的人見到了一塊救命的木板,緊走幾步過來,問:“錢帶來了嗎?”
裴子野說:“哎呀,成醫(yī)生,什么事這么急?今天正好我身上沒錢。”
成山非常失望:“沒錢?……”有看著陳向前:“那你這位朋友呢?他有錢沒有?”
陳向前笑著做了一個很遺憾的動作:“哎呀,今天真不巧,我身上也沒錢。”
“沒有就算了!我到其它地方借去。”成山說著飛快地上了自行車,走了。
望著雨中成山遠去的背影,陳向前說:“這個人肯定出了什么問題。”
裴子野心里發(fā)慌,星期一去省人醫(yī)找成山,被告知成山請了病假,要下個星期才能上班。下個星期再去,見成山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寫著什么。裴子野在門口朝成山招手,成山遲疑了一會,走了出來;兩 人來到了病房外面一個無人的地方。沒等裴子野問,成山就說:“本來這兩天就要開藥事委員會,可不巧得很,碰上衛(wèi)生廳來檢查,聽說是專門檢查藥品回扣問題,藥事委員會要推遲到下個月。”
“你不是說我們這個藥由甘主任特批,不經(jīng)過藥事委員會嗎?”
“討論是不要討論,但總要走個過場,等開了會才能進。”
“哦……成醫(yī)生,那四千元錢你能不能打個收條?……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們公司報帳要用。”
“打個收條?……這事怎么打收條?你要是不相信我,改天我把錢還給你就是。”說著就要走。
裴子野忙拉住他:“成醫(yī)生,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們公司不相信我。我說錢用掉了,公司要我拿個證明。我求求你了!你寫個借條也行。”說著遞上紙筆。
不遠處有個醫(yī)生在朝這邊看。成山?jīng)]奈何,說:“那就寫個收條吧。”說著飛快地寫了收條:“今收 裴子野四千元整辦事,事未辦成則退還。”后面簽了名,寫了日期。
裴子野接過,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有些不妥,想讓成山重新寫過,把退錢的時間寫清楚,可發(fā)現(xiàn)成山已走遠了,也就作罷。他把收條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包里。
市中醫(yī)院藥劑科於采購打來電話,要裴子野去一趟,雷院長有事找他,并說恭喜他,他的藥已經(jīng)“通過”了,他正準備到市藥業(yè)股份有限公司去進貨。裴子野高興得一蹦三尺髙。他喜形于色地來到了市中醫(yī)院藥劑科主任辦公室,見門外走廊上或坐或站了好幾個人,都等著雷一夫召見。雷一夫身兼兩職,辦公室 自然也有兩個,但他在藥劑科主任辦公室待的時間更多一些,顯然對藥劑科主任這個位置還比較感興趣。大約等了一個小時,裴子野進了辦公室。雷一夫坐在一張白色的辦公桌(上面堆滿了各種資料、文件)后 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指了指前面的椅子,要裴子野坐。裴子野坐在了雷一夫的對面。
“你是……?”顯然,雷一夫已記不清裴子野是哪個公司、推銷的是什么產(chǎn)品了。
“我是血源膠囊。”只有幾個大型的知名制藥企業(yè)的醫(yī)藥代表會經(jīng)常把公司名稱掛在嘴上賣弄,為了簡單清楚起見,一般制藥企業(yè)的醫(yī)藥代表都直接把自己和要推銷的藥品連在一起。
“哦。經(jīng)我們醫(yī)院開會研究,已同意使用血源膠囊了……”
“謝謝您,雷院長!”裴子野連忙道謝。
“為了避免醫(yī)藥代表做臨床促銷工作,也就是給醫(yī)生處方費,——這個你們心里也清楚,已經(jīng)很嚴重了,很嚴重了!——我們醫(yī)院作出了一項決定:凡新藥進醫(yī)院,必須先交一萬元保證金,如以后做促銷,除馬 上停藥外,罰沒保證金,如以后不作促銷,這個……嗯,到時候我們再把保證金全部歸還。”
裴子野心里只叫得苦!他這時才明白,為什么在他前面和雷一夫談話的醫(yī)藥代表出門時
都是一臉苦相。大家都清楚,雷一夫心里肯定也清楚,現(xiàn)在除極個別無競爭的頂級產(chǎn)品外,新藥進醫(yī)院,如不作促銷工作,是根本銷不動的。如藥品進醫(yī)院后銷不動,自然也就不會再進,這樣也等于停藥。這項 規(guī)定令所有生產(chǎn)企業(yè)及其醫(yī)藥代表陷于非常尷尬的境地,進退維谷。交保證金,還是不交保證金,?交保 證金,這一萬元錢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即使不停藥),不交保證金,則意味著前功盡棄。交 保證金,這筆開支誰出?(世頂公司和其它很多藥品生產(chǎn)企業(yè)一樣,開發(fā)費的使用是先借支給醫(yī)藥代表,待開發(fā)成功有回款后,再從回款提成中扣除。如公司不另外出一筆費用,則意味著這筆錢要醫(yī)藥代表個人 負擔。)不交保證金,前面已花出去的錢(也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又由誰承擔?
“什么時候交保證金,我們什么時候進藥。”見裴子野不做聲,雷一夫又緩慢地、語氣堅定地加了一 句。
裴子野回過神來:“雷院長,這事……讓我回去和我們經(jīng)理商量一下再答復您,您看好嗎?”
“行啊。”雷一夫拖長了聲調(diào)說,“一個星期之內(nèi)必須交錢,否則我們就不要你們的藥了?,F(xiàn)在的藥品多啊。”
裴子野回去問陳向前怎么辦。陳向前說這種情況其它醫(yī)院也有,得請示公司怎么處理。
一段時間以來,營銷總監(jiān)?;萑室呀舆B不斷地收到各地好幾份這樣的情況匯報,開始還想不予理睬,但后來不得不在請示總經(jīng)理和董事長后,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公司愿意承擔這筆費用的一半,但這筆費用 須由各辦事處主任親自和醫(yī)院商談,爭取把數(shù)量壓倒最低。
公司承擔了一半,裴子野自己也還得承擔五千,這對他來說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還有什么其它辦法呢?只得老老實實交。裴子野交了錢,得到了由雷一夫親筆寫的一張收據(jù),上面還蓋了藥劑科的章。這里要順便交待一句:由于藥品競爭的日趨白熱化,醫(yī)院收這種費用的做法也日趨普遍,但一般的醫(yī)院管這筆費用叫做“贊助費”,數(shù)量也一般是三千或五千,而且是由醫(yī)院財務科收,開具正式的由國家財政部門監(jiān)制的收據(jù)。像雷一夫這樣親自收錢的做法還是很少見的。
交了保證金后,血源膠囊果然很快就進了市中醫(yī)院。陳向前對裴子野說,保證金名義上是要醫(yī)藥代表保證不去醫(yī)院做促銷,實際上也可以這么理解:醫(yī)藥代表去醫(yī)院做促銷,醫(yī)院保證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 停藥。裴子野想想也是,既然額外花了那么多錢,不盡快把銷量做上來,怎么劃得來?于是急不可耐地就 去促銷。他天天去相關(guān)的臨床科室找醫(yī)生,給他們發(fā)資料送禮品,又約定兌現(xiàn)時間。醫(yī)生當面都答應有合 適的病人就用,但半個月過去了,一件藥都沒有用掉。市中醫(yī)院也是個大醫(yī)院,光腫瘤科就常住著五、六 十個病人,大內(nèi)科(包括腫瘤、血液、腎病、消化等各科)門診量也很大,要真正用起來,量是很大的。 為什么用不起來呢?裴子野請教陳向前。陳向前決定親自去醫(yī)院,找醫(yī)生們談一談。
一天上午臨下班時,陳向前和裴子野來到了市中醫(yī)院大內(nèi)科門診。醫(yī)藥代表一般上午都是這時候去醫(yī) 院,因為病人這時已相對較少,醫(yī)生有空。他們見每一個醫(yī)生都被一個或幾個醫(yī)藥代表纏著,便坐在了走 廊的椅子上等。好容易等到一個年輕醫(yī)生有空,正想進去,那位醫(yī)生已出來了。陳向前迎上去打招呼,掏 名片,做自我介紹。醫(yī)生邊走邊看名片,說:“血源膠囊,我知道。”又看著裴子野說:“前幾天不是他 來宣傳的嗎?”裴子野陪笑道:“是是是!謝謝您還記得我。”陳向前問了醫(yī)生貴姓,說:“林醫(yī)生,已 經(jīng)到了吃飯的時候了,能不能賞光一起吃飯?”醫(yī)生沒表示反對,和他們一起來到了醫(yī)院旁邊的“好運來 ”餐館。點好了菜,又要了幾瓶啤酒,三個人就吃起來。
林醫(yī)生說:“我其實不是這里的醫(yī)生,我是來進修的。”
“您是來進修的?”倆人都有些失望,“那您是從哪里來的?”
“就是下面的北區(qū)中醫(yī)院。”
“哦,那里有我們一個產(chǎn)品在銷。動力口服液,不知您用過沒有?”
林醫(yī)生說用過,不過用的比較少,因為他不屬于消化內(nèi)科。
“有個事想請教一下您。”敬了林醫(yī)生一杯酒后,陳向前說,“我們血源膠囊進市中醫(yī)院半個多月了 ,醫(yī)生都說在用,可量總是上不來,不知是什么原因?”
林醫(yī)生說:“我是真的在用。不過……”他降低了聲音,好像旁邊有人在偷聽似的,“本院醫(yī)生都沒用。”
“哦?您知道是為什么嗎?”
“這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原來這里的醫(yī)生和藥劑科有矛盾,凡是沒經(jīng)過臨床科室打報告申購,直接從藥劑科進來的藥,這里的醫(yī)生都不用。醫(yī)生們都說,這幾年藥劑科雷主任(還是副院長)進藥撈了 不少好處,光房子就買了好幾套。”
“原來是這樣!……這我們可就太冤了,我們……”
“你們進藥也花了不少錢吧?”林醫(yī)生笑著說。
“您看我們該怎么辦呢?”
“你們可以去找一下大內(nèi)科門診部的劉主任,跟他解釋解釋,另外……”林醫(yī)生又笑了,“可能少不 了還得花點錢。劉主任長期看門診,每天上午都在。”
第二天上午,陳向前和裴子野又一起找到了劉主任。裴子野前幾天見過劉主任,因劉主任態(tài)度很冷淡 、很傲慢,故沒能和他多說話。劉主任是一個人一個辦公室。裴子野像見到老朋友似的很親熱地叫了一聲 “劉主任”,又很鄭重地介紹了自己的經(jīng)理。陳向前很恭敬地遞上了自己的名片,說:“早就聽我們小裴 介紹您了,知道您是中醫(yī)院,也是金海市中藥內(nèi)科方面的權(quán)威,故今日特來拜訪。”
劉主任看了看名片,又聽了恭維話,態(tài)度還是很冷淡:“你們有事找藥劑科嘛,找我干什么?”
陳向前陪笑道:“您這兒我是早就想來拜訪了,只是一直沒有時間。我們年輕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 當之處還請您多指教。”
劉主任生氣道:“你們這些醫(yī)藥代表啊,眼睛里就只有藥劑科,只有那個雷一夫,哪有我們醫(yī)生?反正雷一夫想進什么藥就進什么藥,也不用征求我們的意見。進藥沒權(quán)力,那用藥總是我們的權(quán)力吧?行,你進吧,反正我們不用!”
陳向前用懇求的語氣可憐巴巴地說:“劉主任,您就同情同情我們這些醫(yī)藥代表吧!為了進這個藥, 我們還交了一萬元保證金,全是我們個人掏腰包,您看,錢花了,藥又用不起來,我們心里是個什么滋味 ?”
裴子野也懇求道:“是啊,劉主任,您就給我們一條活路吧。”劉主任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不做聲。
“劉主任,您看……”
“這樣吧!……”劉主任想了一會,作出了一項重大決定:“我看你們兩個還蠻老實的,再說這事歸 根結(jié)蒂也不怪你們,——你們就請我們大內(nèi)科門診醫(yī)生吃一頓飯,我再和大家說說,要大家用起來。”
陳向前和裴子野趕緊道謝。
“連同護士一起,我們一共是二十八個人。”劉主任又補充了一句。
“二十八個人,那就是三桌了。您看什么時候合適?”
“就這個周末吧。”
事情定了下來,兩人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但馬上又有了新的負擔:二十八個人,三桌,這又要花 一大筆錢啊!
星期五中午,陳向前和裴子野已訂好了酒店,卻忽然收到劉主任的電話,說經(jīng)他和其他醫(yī)生商量,他們決定不吃飯了,改去一個叫“仙龍山莊”的地方玩,也不要他們陪,只要他們交四千元贊助費就行了。 裴子野只得用信封裝了錢,匆匆送到了劉主任手里。劉主任收到錢,很是高興,對裴子野說,腫瘤科主任和他很熟,改日(等他旅游回來)他和他說說,要病房里也用起來。裴子野道了謝。
經(jīng)過幾番折騰,血源膠囊在市中醫(yī)院總算正常銷起來了。但裴子野輕松不起來:省腫瘤醫(yī)院,市一醫(yī) 院都尚未進藥,而省人醫(yī)成山則越來越像是在騙人了。
自從上次要成山打了收條后,裴子野又去找過他兩次,他雖嘴上仍說沒問題,但那語氣和神態(tài)已明顯 告訴裴子野,進藥的事已沒戲了。市中醫(yī)院的事情解決后,裴子野做的對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成山,決心把這件事也來個徹底解決。
一進人醫(yī)的血液腫瘤科,就見幾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正圍著一個年輕女子搖頭嘆氣地說著什么,那個年輕女子掩面哭泣。這場景在醫(yī)院是常見的,裴子野也沒太在意,只用眼睛四處尋找成山。成山不在。裴子野問一個醫(yī)生:“請問成醫(yī)生今天上班嗎?”
“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找他有點私事……”
“你是不是醫(yī)藥代表?”
“是啊……”
“他是不是說要幫你進藥,還收了你的錢?”
“是啊……哦,不是,沒有……”裴子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趕緊糾正。讓成山幫忙進藥的事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醫(yī)生冷笑道:“你還想瞞住這事啊?成山因詐騙已被抓起來了!——你看見那女的了嗎?她也是受害者,被騙了八千元。”
那哭泣的女子叫顧維春,也是醫(yī)藥代表,是一個地方小藥廠派出來的,同時推銷兩個品種,一個叫菌克,是抗菌素,一個叫瘤克,是抗腫瘤藥 。醫(yī)生們說,受騙的醫(yī)藥代表現(xiàn)已明確的就有十五人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估計這數(shù)量會增至二十以上。成山真是個騙子!……裴子野呆呆地站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原來,成山前幾年做藥品代理,確實賺了不少錢。一次去海南島玩,偶然認識一女子,也是金海市人,長得真是花容月貌,成山一見就迷戀上了。兩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成山才發(fā)現(xiàn)那女的吸毒。為了幫她戒毒,成山想盡了各種辦法,但都無濟于事。眼看著兩人的積蓄都快要花光了,恰在這時,成山代理的藥品又遇上了強勁的對手,對方以知名度及價格優(yōu)勢,快速地搶占了市場。成山一籌莫展,只好又回到醫(yī)院做醫(yī)生。做醫(yī)生的收入自然滿足不了女朋友吸毒的需求,他就鋌而走險,利用他父親的知名度,騙醫(yī)藥代表的錢??蓱z他父親一直蒙在鼓里,此事暴露后,又氣又急,突發(fā)腦溢血,躺在醫(yī)院里半年多起不來。
在醫(yī)生們的建議下,裴子野和顧維春去了醫(yī)院紀委辦。紀委書記姓王,是個女的,已經(jīng)知道這事,也已接見了幾個因這事找她的醫(yī)藥代表。裴子野和顧維春把受騙經(jīng)過詳細述說了一遍,裴子野還把成山打的收條拿了出來。王書記作了記錄,又讓他們簽了字。王書記說成山已被逮捕,檢察院就要起訴他,他必將受到法律的嚴懲,“醫(yī)生中出了這樣的敗類,確實讓人痛心,讓人痛心??!這件事也說明,現(xiàn)在社會是復雜的,你們要多長幾個心眼才行啊。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醫(yī)院絕大多數(shù)醫(yī)務工作者,都是好的,都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為患者服務的,都是不謀私利的。我們的進藥秩序也是公開、公正的嘛。你們要進藥,完全可以通過正規(guī)途徑。”
“可是……”顧維春一開口眼淚就流了出來,“王書記,我那八千元錢怎么辦啊?錢沒了,藥又沒進醫(yī)院,我回去怎么向公司交待???”
裴子野也說,他們剛出來做藥,本來就沒錢,僅有的一點錢又被騙了,真不知怎么辦。王書記說,醫(yī)院將盡力和司法部門一道,爭取把被騙的錢退還給他們,不過,因錢被花光了,成山又要去坐牢,錢被退回來的可能性不大。
顧維春可憐巴巴地說:“王書記,您能不能給藥劑科甘主任打個電話,要他考慮一下我們的藥?”“這個……”王書記有些為難。
顧維春帶著哭腔說:“求您了,王書記!”
王書記想了一想說:“藥劑科的業(yè)務工作,我們紀委無權(quán)干預。不過,只要你們的藥品符合我們醫(yī)院的要求,我想我還是可以建議藥劑科優(yōu)先考慮的。”
“那我們就先謝謝您了,王書記!”顧維春立即破涕為笑,讓人覺得她就像個天真爛漫的小孩。裴子野也連聲稱謝。
王書記嗔怪道:“我還沒說要幫你們呢?……你們這些醫(yī)藥代表啊,咳!……”
幾天后,裴子野去藥劑科,很順利就把血源膠囊登記上了。二個月后,省人醫(yī)開藥事委員會議,血源膠囊又被順利通過。
禍福相倚。人世間的事情就是這樣奇妙地轉(zhuǎn)化著,充滿了戲劇性。幾年以后,當裴子野回顧自己做醫(yī)藥代表的經(jīng)歷時,覺得雖然充滿了艱難困苦,但又何嘗不是趣味盎然呢!
省人醫(yī)進藥不久,市一醫(yī)院和省腫瘤醫(yī)院也進了藥。
半年多來,裴子野的神經(jīng)一直繃得緊緊的,不敢有絲毫的松懈,現(xiàn)在幾個醫(yī)院都進了藥,雖然更繁瑣、更辛苦的醫(yī)院維護及促銷工作還在后面,但總算可以松一口氣。一松下來,裴子野馬上覺得非常疲倦,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是星期五,起來時,精力恢復了,但還是不想往醫(yī)院跑,上街逛了一圈,買了兩件秋天的衣服,一雙皮鞋,又在公園里坐了很久。晚上,他來到了住地附近一個叫“熱舞會所”的地方。
熱舞會所分成好幾個廳,有卡拉OK廳、迪廳、情侶廳、表演廳等。裴子野沒有猶豫,走進了表演廳。他對歌舞表演,特別是相聲、小品表演,一直都很有興趣。
表演廳中心是一個小舞臺,舞臺四周是一圈發(fā)亮的木質(zhì)臺面,臺面外擺著一圈髙腳黑皮椅,客人就坐在皮椅上,臺面里面站著七、八個穿紅裙子的服務員,一律是靚麗的少女。強勁的音樂旋律在轟響著,震耳欲聾。裴子野剛坐到皮椅上,就有一個服務小姐過來,問他要喝點什么。由于音樂聲音太大,說話幾乎得互相對著對方的耳朵才能聽得清楚,兩人就彼此附著對方的耳朵說了幾句很簡單的話,但這一動作卻分明讓雙方有了親近感。在燈光的照射下,小姐的皮膚光潔潤滑,白里透紅,凹凸有致的身體在束腰紅裙的勾勒下顯得分外迷人。裴子野本來打算只喝一杯綠茶,卻鬼使神差地要了一扎啤酒。
表演就要開始,音樂聲音小了。一個矮個、短腿的十分年青的男主持人走上臺去,先向大家致歡迎詞,又自我介紹:“我叫小毛,大小的小,毛呢,隨便哪個毛都可以,只要大家喜歡。”臺下一片哄笑。
有人大聲說:“屌毛!”主持人說:“屌毛也可以,只要大家開心。”然后又繼續(xù)自我介紹:“我來自風化市快感區(qū)褲襠街憋死你胡同520號,電話號碼:二五二五二百五,手機:一三八八三八三八四三八。歡迎各位有空和我聯(lián)系。”臺下又是一片笑聲。
主持人也笑:“我知道你們都等急了,我們的表演現(xiàn)在開始!”接著,音樂換了旋律,一群穿黃肚兜紅短褲的年青女郎登臺,表演起動作幅度很大的舞蹈。
裴子野正看著,啤酒端上來了。服務小姐問:“先生是一個人嗎?”裴子野點頭:“是啊。”小姐說:“那我來陪先生喝兩杯吧。”于是拿來兩個大玻璃酒杯,每人倒了滿滿一杯。小姐說:“來,為我們初次見面干杯!”說著先干了。裴子野也干了。不一會,一扎啤酒就喝完了。小姐說:“先生好酒量!要不要再來一扎?”結(jié)果又拿來一扎。
小姐說:“這次不要傻喝了,咱們玩?zhèn)€游戲吧。”“什么游戲?”小姐拿來兩個骰盅,說:“猜骰子。誰輸誰喝。”裴子野不懂規(guī)則,小姐一一告訴了他,接著兩人就猜起骰子來。裴子野第一次玩這個游戲,輸多贏少,不過很開心。
第二扎啤酒不知不覺又喝完了。小姐又馬上拿來第三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兩人玩夠了骰盅,又交談起來。
“我是……”
“你是推銷員吧?”
“你怎么知道?”裴子野很是驚奇。
“推銷員都有錢,又都會喝酒。”小姐說。
“誰告訴你推銷員都很有錢?你看我是有錢的樣子嗎?”
小姐嗔道:“哎呀,我又不會向你借錢,何必在我面前裝窮?你看看那邊,他們都是推銷員,經(jīng)常到這兒看節(jié)目喝酒。”
裴子野向小姐指的方向看去,見一群男女,大約有七、八個,正在一邊看節(jié)目,一邊大聲地說笑。
裴子野喝了口酒,說:“我想請問小姐,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服務員啊。”
“那你為什么陪我喝酒?”
“我怕你一個人喝酒沒勁啊。”
“你是不是希望來這里的客人都多喝酒,多消費?”
“是啊?……”
“你不也是推銷員嗎?只不過你不像我們四處奔波而已。”
“照你這么說,飯店、商場的服務員也都是推銷員了?”
“可以說,社會上的每個人都是推銷員。我們都得推銷我們自己。”
“聽你講話,你是個大學生吧!”小姐嬌媚地一笑,說。
“現(xiàn)在是大學生還算稀奇嗎?”裴子野說著,不禁又仔細地看了一眼服務小姐,覺得這位小姐身上有一種可貴的端莊和純凈,而在端莊和純凈中又分明透露出一種誘惑力很大、殺傷力很強的女性魅力,一種青春的、自然而然的性感。
服務小姐避開了裴子野的目光,笑道:“你干嗎這么看人啊?”
裴子野干咳了一聲,說:“請問小姐貴姓?”
“我姓嵇。”
“什么?”
小姐用手指在裴子野的手心里寫了一個“嵇”字。裴子野說:“哦,原來是嵇康的嵇。你知道嵇康嗎?”
“不知道。”
“嵇康是你們嵇姓的老祖宗了,他是晉朝時一個大名人。你叫什么名字?”
“嵇芳。”
“哦,嵇芳。真是好名字,名如其人啊。”
“你真會開玩笑。那你貴姓呢?”
“我姓裴。”
“姓裴?賠本的賠啊?”
“呸呸!哪有姓這個姓的?。渴桥岫囔车呐?hellip;…說了你也不知道。”
“誰不知道?不就是那個寫什么什么愛情的詩人裴多斐嗎?”
裴子野驚喜道:“是啊是啊,你也喜歡詩嗎?”
“我喜歡文學,我還讀過《紅樓夢》呢!”
裴子野很高興,當即就和嵇芳談《紅樓夢》,誰知嵇芳卻把西門慶和《紅樓夢》扯到了一起,令裴子野很掃興。
裴子野只好又和她談別的話題:“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你老家是那里?”
“干嗎?查戶口?。?rdquo;小姐假嗔道。
“隨便問一問嘛,作為朋友……”
“我家離這兒遠著呢!”接著說了自己所在省的省名(是中西部一個省份)。
“那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為了逃婚!高中畢業(yè)以后,有一個男生死追我,我父母非要我嫁給他,我不肯,就逃到這里來了。”
“是嗎?……”
“那男的后來還追到這里來了,我不肯見他。我說,什么時候他拿了MBA學位,我就嫁給他。”
“天啊,你這不要人家至少等你7年?”
“不要7年,有二、三年就夠了。他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是研究生了嘛!”
“已經(jīng)是研究生了?你不是說你高中畢業(yè)時一個男生……”
“其實,”嵇芳的語氣好像在透露一個天大的秘密,“我是在大學里認識他的。他死追我,一定要和我結(jié)婚,我大學讀了一年半就沒讀了。”
“原來你還是一個大學生!你讀的是什么專業(yè)?”
“文史專業(yè)。”
“文史專業(yè)?”裴子野吃了一驚,因為他從來沒聽說大學里有文史專業(yè),“什么文史專業(yè)?”
“就是中國文史,文史系,學習中國的文學啊、歷史啊……”
“是嗎?……”裴子野不禁又仔細看了一眼這位嵇芳小姐,開始覺得她并不那么純凈,“那我就想問你了:‘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這兩句是誰寫的?”
“李白。”
“李白?…….”
“不對嗎?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卜算子’是誰寫的?”
“‘卜算子’是誰寫的?哈哈哈!……”裴子野大笑起來,一時間,突然覺得這位小姐在故意搞笑;如果她確實是在故意搞笑的話,那真算得上是一位搞笑高手了。
當天晚上,裴子野很晚才回去。回去的路上,想起嵇芳小姐說過的一些話,卻再也笑不起來。
第二天,裴子野一直睡到了中午才醒,要不是陳向前催他起床,他還賴在床上不想動彈。陳向前說他約了幾位朋友來打麻將。裴子野趕緊起床,洗漱畢,到門口的小餐館吃了一盒快餐,又買了一條香煙?;氐轿堇?,和陳向前一起把麻將桌抬到屋子中央,把凳子擺好,燒好開水。他們上了麻將桌至少是玩到第二天早晨,香煙和開水是必備之物。
邀約的幾位朋友也都是做藥的。第一個來的叫劉健,是一個外資企業(yè)的省級經(jīng)理,這個外資企業(yè)以研制和生產(chǎn)抗菌素和胃藥而聞名天下。外資企業(yè)的產(chǎn)品一般都價格昂貴,這家企業(yè)的藥品也是如此,但因品牌響、名氣大、質(zhì)量優(yōu)、療效確切,加上促銷、推廣手段強有力,銷量一直很大。也許是要維護自己世界大公司的形象,它在銷售中堅持一點:不直接給醫(yī)生處方費,雖然它的銷售費用并不比任何一家國內(nèi)企業(yè)低。它的費用都是以請客戶吃飯、旅游、開會的形式花出去的。劉健作為這家公司的省級經(jīng)理,請客吃飯成了他的家常便飯;他吃遍了金海市幾乎所有大小飯店,以至于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只要一進飯店就感到惡心、頭暈、渾身出虛汗,就像有的人暈船、暈機或暈車一樣。像其他知名外資企業(yè)的中國職員一樣,除了養(yǎng)成了注重儀容儀表、打領帶、愛清潔、守時、打的、坐飛機的習慣外,劉健說話時喜歡在中文中帶上幾個英語單詞,說第一必說number one,說好必說OK,錢必說money, 方法必說method,價格必說price,等等等等。劉健在省級經(jīng)理的位置上已待兩年有余,和某些大醫(yī)院的院長、藥劑科主任、名牌專家建立了較好的關(guān)系,因此他總是不厭其煩地炫耀自己在金海市藥界有多神通廣大,關(guān)系網(wǎng)如何無遠弗屆、無微不至。他三十來歲,中等個,外貌和身材都不錯,除了笑起來時,人們會發(fā)現(xiàn)他有一個牙齒的牙齦發(fā)青以外,其它地方基本上無可挑剔。
第二個來的叫髙乾,是一個二十七、八歲,高瘦、文弱、皮膚白皙細嫩、額頭和脖子上隱隱可見青筋的俊秀小伙子。他先在一國有企業(yè)做醫(yī)藥代表兼商務代表,后做了這家公司在金海市的承包人:企業(yè)給他供貨,他銷售回款后按底價和公司結(jié)算,公司不再撥給他工資、開發(fā)費及其它任何費用。髙乾本來是學歷史的,畢業(yè)于師范大學歷史系,聰明、才氣、學問一樣也不差,只可惜學不逢時,現(xiàn)在不太需要歷史學家,而需要推銷員。他來金海市現(xiàn)在已是第五個年頭了。他任職的公司不大,金海市就派他一個人。剛來時,急于要打開市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開發(fā)醫(yī)院、促銷、簽合同、回款,全是他一手包辦,忙的不亦樂乎,倒也過得充實。一年后,市場基本打開,關(guān)系基本建立,銷售步入正軌,收入漸漸增多,事務慢慢減少,有時候就難免感到孤單寂寞。這時候的髙乾,正是青春鼎盛、情感豐富、肉欲沸騰之時,非常非常想在金海市找一位女朋友,一位漂亮、溫柔、善解人意的異性伴侶,能給他靈魂與肉體的雙重慰藉。一次打的去醫(yī)藥公司,他偶然聽到了交通廣播電臺的一個娛樂節(jié)目,主持人是個女的,叫媛子,聲音極其清亮、甜美、溫婉、柔和、婀娜多姿、千嬌百媚,他當即就被這聲音迷住了。當時的他,據(jù)他后來回憶說,恰如西門慶頭一眼看到潘金蓮一樣,“立即酥了半邊”,那感覺只能用“如遭電擊”才能勉強形容。他以前本不聽廣播的,可是從此以后,他天天抱著收音機聽媛子主持的節(jié)目,逢著是互動式的娛樂節(jié)目,他就不屈不撓地打電話參與,以至于后來他在電話里一說話,媛子就知道是他。他的神經(jīng)被激活了,血液被灼熱了,生活被照亮了。從來沒寫過詩的他,竟然寫出了一首詩:
在心靈深處,
世界豐富而深邃:
灼熱的生命
凝結(jié)成亂石無數(shù);
荊棘蓬勃、暗綠;
飛熒流火,劃過碧綠的草坪,
悄然逝去,無聲無息;
蛇如閃電,竄進清亮的泉眼,
濺起驚濤遍地;
蜜蜂嗡鳴,跳蚤騰躍,
講述著古老的故事;
野花血紅,零星點綴。
在心靈深處,世界豐富而迷離。
一束陽光突然透入,
如歌聲,如泉水,
如清風,如明月,
如九天仙女,如千古知己,
又如心臟的足音,靈魂的氣息,
春天一般溫暖,血源一般親密。——
蝴蝶飛舞,鳳凰來儀。
在心靈深處,世界豐富而美麗!
詩寫成后,他實在忍不住,就給媛子寫了一封長信,訴說自己是如何癡迷她主持的節(jié)目,她的聲音,如何渴望和她交朋友,又把自己孤身一人、身處異域、艱苦奮斗的經(jīng)歷大肆渲染了一番,說如能和她見上一面,雖死而無憾。信的末尾附上了這首詩,留下了他的手機號碼。
信寄出后的那一段時間對髙乾是一種怎樣的折磨?。核惶於男r開著手機,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休息時老發(fā)呆,出門時如夢游;到醫(yī)院促銷時老說錯話,到醫(yī)藥公司回款時老記錯數(shù)字……那段時間延續(xù)了足足一個月。如果再延續(xù)幾天的話,髙乾恐怕就會挺不住了。終于有一天晚上,媛子打來了電話,說因郵遞原因,剛看到信,看完后很感動;她也是身處異地、遠離家鄉(xiāng)和親人在這邊孤身奮斗;她愿意和他見面,并問他打算在哪里見面。盡管已聽了無數(shù)次媛子的聲音,但這次聽到,髙乾還是有眩暈的感覺;他激動地說,他想和媛子在東山賞月臺見面。媛子同意了。
放下電話,髙乾當時的感覺大概只有用“幸福”來形容了。幸福之余,他對自己的長相、身材、穿著、打扮開始百般挑剔起來。他忽然覺得自己的發(fā)型、領帶、衣服、皮鞋都不美觀、不大氣、不男子漢、不高貴,覺得自己的皮膚太白、脖子太長、眼睛太小、嘴巴太大、鼻子太寬、耳朵太薄……于是他就去發(fā)型店理發(fā),去商場買衣服、領帶、皮鞋……
星期天一大早,髙乾就起來往東山走。他知道媛子不可能這么早就過來,但他在屋里實在是待不住。他的住地離東山大概有十里路,他就一直這么走過去。那時已經(jīng)有了一條寬敞的柏油馬路從后山呈之字形曲折繞行到賞月臺,公共汽車和的士都可以上去,但髙乾選擇了從前面小路上攀爬上山。
白天站在賞月臺雖然無月可賞,但可以俯瞰整個金海市。在早晨八、九點鐘的陽光里,金海市紅塵滾滾,紫氣騰騰,車流如織,人聚如蟻,人世間萬千種元素在流動著,閃耀著,升騰著,潛伏著……王國維的兩句詩:“試上高峰窺皓月,偶通天眼覷紅塵。”突然闖入了髙乾的腦海;皓月難窺但高峰還是可上,天眼難通但紅塵還是可覷,他想。
十點多鐘,媛子來了;她是打的上來的。媛子的長相髙乾已想像過無數(shù)回了,“她是不是長得很丑?”這事他經(jīng)常問自己的一個問題,因為他想媛子已經(jīng)擁有了那么美妙的聲音,如果再擁有美貌的話,那么造物主造人就顯然太不公平了,那么媛子也顯然就不是俗世凡人而是九天仙女了,那么媛子也就顯然不屬于他了;要是媛子長得丑,他們之間的距離就不至于太大。現(xiàn)在媛子站在了他面前,長得一點也不丑!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明凈的額頭,瓜子臉,有雕塑感的鼻子和耳朵,雖非櫻桃小口但確齒如編貝,胸部豐滿,腰身纖細,臀部寬大,兩腿修長;穿著西裝套裙、高跟皮鞋,頭發(fā)微卷披散在肩頭,幾縷頭發(fā)中段以下焗成淡淡的金黃色,整體給人的感覺是既溫婉可人又落落大方。一看到媛子,髙乾就覺得自己已別無選擇了,他的性命已牢牢地攥在她的手里。
賞月臺的人不多,零零散散的幾個人也都是來拍照的,拍完照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無心在這里耽擱。媛子問髙乾為什么選擇在賞月臺見面,髙乾說他只覺得應該為她選擇一個超凡脫俗的地方。媛子笑著說她是一個大俗人,主持的節(jié)目又是通俗的娛樂節(jié)目,不能、也不想超凡脫俗,看來他是選錯了地方。髙乾說想超凡脫俗的人往往是附庸風雅,反而更俗不可耐,只有不想著超凡脫俗、自自然然、快快樂樂生活而又不為俗念俗物所累的人才是真正超凡脫俗,他覺得她就是這樣的人。媛子說他是大錯特錯了,她其實每天都在為一些俗念俗物所累。髙乾沒有想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媛子,過得并不開心?,F(xiàn)在的廣播電臺,包括電視臺,很多被聽眾奉為神明的主持人,并不受重用,收入也不高,受重視并有高收入的是能拉到廣告的人。媛子所在的交通臺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誰能拉到廣告,誰就可以承包,誰就可以做臺長,主持人對自己節(jié)目的內(nèi)容、風格、樣式都無權(quán)做主,成了被任意使喚的角色、任人宰割的對象,隨時可以找一個借口讓你“下課”。媛子說,有時候她真想去廣告部做廣告業(yè)務員去,又自由,睜的錢又多。髙乾笑著補充
說:“不過得多跑腿,多曬太陽,多受累。”媛子說:“你難道認為我怕累嗎?”髙乾說:“你怕不怕累我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我清楚,你要是做了業(yè)務員,我國的廣播事業(yè)會是一個很大的損失,有的聽眾會很失望。”媛子笑著說:“是你會失望吧?”
從那以后,髙乾就不滿足于只作一個推銷員了,他要自己做老板。經(jīng)過與公司艱苦的談判,不久他就做了金海市的獨立承包人?,F(xiàn)在不管銷售何種產(chǎn)品,因為競爭激烈,銷售費用都很大,藥品更是如此,生意要做大,需要很大一筆流動資金。髙乾做了承包人以后,馬上就感到經(jīng)濟拮據(jù),捉襟見肘,他只有不停地跑醫(yī)院,又不停地上醫(yī)藥公司,爭取盡快把貨銷出去,把貨款拿回來。不善喝酒、不會抽煙、不善長言談、不喜歡玩耍的他,在此過程中,練出了高談闊論、吹牛拍馬、吃喝玩樂、賭錢打牌的各種本領。
第三個來的叫顏玉成,三十五、六歲,矮而敦實,剃著平頭,圓臉,嘴唇烏青而厚。顏玉成高中畢業(yè)以后,原本在縣城里開出租車,他一個在金海市工作的親戚把他弄到了省政協(xié)為一個同鄉(xiāng)領導開車。那位領導已年逾古稀,很少有開車出去辦事的機會,顏玉成就天天在辦公室呆著,和同事們打打撲克,聊聊天,有時也看看書。他對書本的胃口極好,什么書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一年下來,肚子里橫七豎八塞慢了各種知識的磚木。這樣日子過得也算舒服,但錢賺得比以前少多了,一個月才八百元工資。
一天在辦公室正閑著,一位家鄉(xiāng)來的熟人找到了他。這位熟人名叫王金得,在當?shù)匾患宜帍S跑銷售,有個藥想弄到省里的大醫(yī)院來,聽說顏玉成在省里路子廣、熟人多,就來找他幫忙。顏玉成想我在省城里有狗屁路子啊,但礙于面子這話不好說出口,而且他也確實想找點事做,就滿口應承下來,說這事包在他身上。送走王金得后,顏玉成想痛了腦袋,可就是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也是事有湊巧,第二天老領導要去醫(yī)院做例行體檢,顏玉成開車送到醫(yī)院,又扶著老領導去了老干科。老干科替老領導做體檢的老主任恰好也是同鄉(xiāng),顏玉成當即就和老主任談起家鄉(xiāng)藥廠生產(chǎn)的那種藥來,又說老領導對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發(fā)展很關(guān)心,這個藥廠是家鄉(xiāng)的支柱企業(yè),希望老主任為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發(fā)展做點貢獻,幫忙把藥弄到醫(yī)院里來。后來那藥就真的弄到醫(yī)院去了,顏玉成為此還得到了一千元錢好處費。后來王金得就常來找他,一來二去,他也就慢慢精通了藥品銷售的各個環(huán)節(jié)。
一年后,老領導退休了,顏玉成離開了政協(xié),也到家鄉(xiāng)的藥廠做起銷售員來(當時還沒有醫(yī)藥代表這個說法)。家鄉(xiāng)那個藥廠是個小藥廠,生產(chǎn)的盡是片劑、膠囊之類的常規(guī)中成藥,價格不高,賺頭也不大,顏玉成不久就不滿足于這點小利了,他開始和外資及合資企業(yè)聯(lián)系,把目標定在幾百元或上千元一支的針劑上。經(jīng)過篩選,他最后定下了兩個品種:一個是日本進口的用于兒童的增高注射液,一個是美國進口的用于治療糖尿病的胰島素注射液。兩個品種都是好幾萬元一個療程,普通消費者只能敬而遠之。
但奇怪的是,顏玉成進的貨再多,也總能賣得出去。這中間的秘訣嘛,顏玉成用拇指和食指做了個數(shù)錢 的動作,說:“有錢好辦事。”顏玉成說話鄉(xiāng)音很重,而且語速也太快,別人聽起來很吃力,按理說這對銷售員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弱點,銷售業(yè)績因此會受影響,但事實卻不然:顏玉成的銷售能力和業(yè)績都是不錯的。奧妙何在?其實也沒什么,無非是膽子大,敢想敢干而已;那時候做生意,敢想敢干比什么都重要,真的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他做的兩種藥太貴,使用范圍太窄,很多醫(yī)院都進不去,他就把它們放到醫(yī)院門口的藥店,然后去醫(yī)院找有一定權(quán)威的主任或副主任醫(yī)生,許諾高回扣,要他們向病人推介。
幾年來,顏玉成做藥賺了不少錢,這一點他自己也常掛在嘴邊炫耀。但他的錢到哪里去了呢?他老婆和孩子還和他父母一起住在幾間祖?zhèn)鞯钠椒坷铮▔Ρ诜鬯⒘艘槐?,添了一個其大無比的彩色電視機),他自己在金海市一直是租房子住,他也沒有在股市里投多少資金,至于銀行里有多少存款,這一點他總是諱莫如深,旁人自然也無從確知。
旁人知道的是,幾年來,顏玉成始終無法從女色中解脫出來。每次上街,他都難免被滿街的美女弄得眼花繚亂、頭昏腦脹?,F(xiàn)在的美女太多,穿得又太露,真叫人受不了。最叫人耿耿于懷的是美女就在身邊,而又無由交接、不能相識。為了能和陌生的漂亮女人搭上話,顏玉成動了不少腦筋,想出了各種招術(shù),其中有一招是看報紙受啟發(fā)后設計出來的,簡直稱得上天衣無縫:在大庭廣眾之中,人頭攢動之時,突然抓住一個美女的手,拔腿就跑,跑出幾十步后停下來,氣喘吁吁地對她說:剛才有人在偷她的錢包。
不過,此招真正實行起來,也需要一定的膽量、眼光和表演才能,搞得不好會被罵做“神經(jīng)病”。也真奇怪,顏玉成這樣對女人孜孜以求,結(jié)識以至于成為好朋友的也并不多。相反的例子是,陳向前好像從來就沒有主動去追求過女人,但他身邊卻總是圍著好幾個。有一個有關(guān)陳向前的笑話是這樣的:陳向前和一個少婦到賓館里開了房間,第二天結(jié)帳時,陳向前要掏錢,少婦把他推到一邊,說:“要你付什么錢?開張發(fā)票,我回去找老公報銷。”顏玉成有時也去娛樂場所找小姐,碰到中意的小姐,不惜千金買一笑。
陳向前和這三個人早就認識了,有空的時候,經(jīng)常在一起玩。平常在外面應酬比較多,故大家在一起時,都只想待在屋里,邊打麻將邊海闊天空地閑聊,倒也其樂無窮。在這里,麻將的好處就體現(xiàn)出來了: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但麻將都會玩;各地的麻將玩法也大同小異,不像撲克似的,各地的玩法相差很大,外地人很難一下適應。
顏玉成是最后一個到的;他趕到時,陳向前、裴子野、劉健和髙乾已經(jīng)打了好幾圈了。
四人各點著一只煙,屋子里煙霧繚繞;這個環(huán)境最好訓練煙民了,你不想抽都不行。裴子野見顏玉成來,就起身讓位,說:“老顏你來吧。”顏玉成也不客氣,一屁股就坐在了讓出來的位置上。大家都笑問他昨晚干什么去了,怎么這么晚才起來。
劉健看著顏玉成說:“我知道,老顏昨晚上肯定是打高爾夫去了。”又一本正經(jīng)地向大家介紹:“老顏打高爾夫有一招絕的,球未進洞桿先進洞。”大家都笑。
陳向前說:“老顏的趣味越來越高了,打起高爾夫了。進洞以前,先經(jīng)過高山、草地、河流,飽覽大好河山。”
顏玉成也不理會他們,說:“哎哎,你們知道現(xiàn)在什么才叫成功男人嗎?”大家看著他。“現(xiàn)在的成功男人是:白天瞎雞巴忙,晚上雞巴瞎忙。”
劉健問:“那不成功的男人呢?”
“不成功的男人是:白天沒屌事,晚上屌沒事。”大家又都笑了。
髙乾說:“老顏現(xiàn)在是當之無愧的成功男人啊。”
顏玉成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說起成功男人,我們這里得首推陳向前。”
陳向前擺擺手道:“老顏你就別謙虛了,你是眾望所歸。”
“你們知道成功男人最怕什么嗎?”顏玉成又炫耀似地問。大家都說不知道。顏玉成得意地把手機拿出來,調(diào)出里面的一個短信息,“一個哥們給我發(fā)來一個短信息,把我笑壞了,你們聽著——”接著就大聲念起來:“男人八怕:一怕情人懷孕,二怕媳婦拼命,三怕小姐有病,四怕群眾反映,五怕情人被泡,六怕麻將放炮,七怕贓款被盜,八怕偉哥失效。”念完后自己先大聲地笑。
因為他家鄉(xiāng)口音重,有的地方大家沒聽懂,大家又要求他重念了一遍。劉健干脆拿過手機,自己看起來。屋里響起一片笑聲。一邊說笑著,眾人把牌都碼好了。裴子野給顏玉成倒了一杯水,又給其他幾個人續(xù)上水,之后就在陳向前后面看牌。
到吃晚飯的時候,顏玉成一個人贏,髙乾輸?shù)米顟K。大家都笑說髙乾是情場得意,賭場失意,顏玉成是情場失意賭場得意。髙乾微笑著,也不否認:經(jīng)過幾年的超馬拉松長跑,現(xiàn)在他和媛子的戀愛關(guān)系已經(jīng)公開確立,他們在“青山碧水”莊園買了一套按揭房,正準備裝修。顏玉成裝出一副很痛苦的樣子,說自己確實是情場失意,因為他喜歡張曼玉已經(jīng)十幾年,可到現(xiàn)在連她的手都沒模一下。大家又都笑起來。照老規(guī)矩,贏錢的請吃飯,顏玉成就請大家到樓下一個四川火鍋城吃火鍋:大家都能吃辣。平時請客戶吃飯,吃得檔次高,但是吃得拘謹,再好的菜也吃不出味來,現(xiàn)在是幾個朋友一起吃飯,雖然都是家常菜,但吃得痛快,吃得津津有味。大家都不要喝白酒,只要了幾瓶啤酒。髙乾酒量本來很大,可不知為什么,近一段時間一喝酒就覺得肚子不舒服,就只喝了一杯。陳向前對裴子野說,在坐的幾位都是藥場老將,千錘百煉,經(jīng)驗豐富,以后可要向他們多請教。裴子野就拿起酒杯,給他們一一敬酒,要他們以后多賜教。敬到髙乾這兒,髙乾說自己今天實在是不想喝酒,就免了吧。裴子野不依,說高大哥您太不給小弟面子了,我還是第一次給您敬酒。髙乾拗不過,就又喝了一杯。
劉健喝了裴子野敬的酒以后,說:“有時間我?guī)愫透手魅握J識認識。”
“您說的是省人醫(yī)的甘主任嗎?他這個人不太好說話啊。”裴子野說。
“甘主任的為人和學術(shù)造詣在省內(nèi)都堪稱楷模。一般人想見他那是沒門,但我和他關(guān)系不一般。我和他的關(guān)系那可以說是……我喊他老師,他呢,就經(jīng)常罵我!”劉健說著,炫耀似地望著大家笑。
裴子野很羨慕地望著劉健,心想,甘主任肯罵他,足以證明已不把他當外人。
“和甘主任交往不能來太俗的,我呢,就常和他探討一些學術(shù)問題。他年紀雖然這么大了,但對國內(nèi)國外的最新學術(shù)動態(tài)了如指掌。我跟你說,我可以帶你去和他認識,他愿不愿意搭理你那就是你的事了。一般人他都不帶搭理的,但只要他搭理你,那你就發(fā)了,真的發(fā)了!他在全省藥界享有很高的威望,下面的藥劑科主任都買他的帳。我做藥這么好,有一大半是得益于他。我喊他老師,他呢,經(jīng)常罵我!”說著,又是炫耀似的笑。
顏玉成顯然已多次聽過這一套話,這時面帶譏笑地插嘴:“打是疼,罵是愛,愛到深時用腳踹。甘主任要是什么時候用腳踹你就好了。”
劉健抬起腿做了一個踹人的動作,說:“你想要我踹你嗎?”
顏玉成說:“你愛我嗎?”
大家都笑起來。
顏玉成說:“不是我吹,你和甘主任那點關(guān)系,比起我和雷一夫雷院長的關(guān)系來,那就不算一回事了。你和甘為楚的關(guān)系那是假的!談學術(shù),這年頭誰還跟你談學術(shù)?那是人家沒把你當自己人,在敷衍你,在你面前裝正經(jīng),裝好人。甘為楚不要錢嗎?不要錢那他兒子在英國留學拿什么交學費,吃什么?我跟雷一夫來直接的,第一次到他家去,二話沒說,就給他家裝了一臺空調(diào),春蘭牌冷暖空調(diào)!那還是在幾年前,空調(diào)還值錢。誰不愛錢?不愛錢的人不是白癡就是瘋子,就像不愛女人的人不是陽痿就是變態(tài),口里說不愛錢的人,多半愛錢愛得要命!我國有兩句古話,叫做‘金錢如糞土,仁義值千金。’真是很有意思,表面上裝作不愛錢,骨子里卻又用錢來衡量一切,仁義也就值千金。過去農(nóng)民為什么起義?革命說得那么高尚,用革命的名義殺了那么多人,歸根結(jié)蒂又是為什么?……”
髙乾忍不住插話道:“革命難道就是為了錢嗎?它可以是為尊嚴、為地位、為大多數(shù)人的幸福……”
顏玉成冷笑道:“沒有錢哪有尊嚴、地位和幸福?沒有錢誰會理你?乞丐人人都厭惡。小裴(怎么姓這個姓?),你別聽他們的,他們都是隔靴搔癢。我沒上過大學,但我書讀的并不少,只不過不是讀的什么學術(shù)書;我知道怎么做,怎么賺錢。關(guān)鍵是錢,有了錢,什么事都好辦。人交有的,狗咬丑的,有粉誰還不知道擦到臉上?”
裴子野微笑地看著他,不言語。
劉健說:“干我們這一行嘛,在商言商,賺money是目的,但要賺到money,關(guān)鍵是要討好權(quán),討好權(quán)的手段因人而異,因事而異。這一點,老顏你就不知道咯。”
髙乾說:“書上說,推銷是用產(chǎn)品和服務滿足客戶需求的過程,但有時候我想,推銷其實就是用各種手段討好權(quán)力的過程。”
陳向前說:“要我說,推銷就是千方百計交朋友、拉關(guān)系的過程。推銷無難事,只要有朋友。”
“這話說得對。”劉健端起杯子說:“來來,喝酒,喝酒!”
喝了一杯酒,陳向前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問劉?。?ldquo;老劉,你不是說過
要買車嗎?買了沒有?”
劉健頓時神采飛揚:“還沒呢。不過我已決定,就買……”他說了一個英文名字,大家都沒聽懂。“這款車車型漂亮,也不很expensive;它的發(fā)動機是E-gas電子油門,一起動,扭距就達到188牛?米的峰值;底盤是高檔car普遍使用的多連桿四輪獨立結(jié)構(gòu),run起來很平穩(wěn);它還配置了雙氣囊、電子防盜系統(tǒng),更絕的是……”
陳向前做了一個吃驚的表情:“真沒想到,幾個星期不見,你就成了汽車專家了。”
劉健謙虛道:“專家談不上,但也不是外行了。這段時間我可沒少看車。English 和computer我是早就學會了,現(xiàn)在該了解 car了”說到這里,眼睛特意對著顏玉成,“作為現(xiàn)代人,不會這三樣東西,那是不夠格的,手頭的money再多,檔次還是上不去。老顏,你說是嗎?哦,我差點忘了,老顏是開車出身的,對車比我了解的多。”
顏玉成說:“我是大老粗,檔次哪有你高啊。你是一個標準的摩登人,拿到展銷會上去展銷,肯定是搶手貨。只是你要買的車有點邪門,一起動扭距就達到188牛?米,我看不是牛米,是牛皮。”
吃完飯,幾個人又回到屋里打牌。打到半夜時,顏玉成喊餓,陳向前要裴子野給每人沖一杯牛奶,再 加一個雞蛋。髙乾不覺得餓,但見牛奶雞蛋已沖好,也就喝了。喝完后就覺得上腹部痛,開始隱隱約約的,慢慢就明明白白了,后來簡直就是火燒火燎;他先還忍著,后來實在忍不住,就躺在了沙發(fā)上,身上黃豆大的汗珠直冒。大家問他是不是有胃病,他說自己沒胃病,以前從未痛過,可能時剛才牛奶雞蛋太燙,把胃燙著了。眾人連忙扶他下樓,打的上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急診科,髙乾痛得癱成一團。醫(yī)生問了病史,又用手按了按痛的地方,說可能是急性胃炎,就開了泰胃美、6542等藥靜脈滴注。滴注了好一會,疼痛未見減輕,髙乾忍受不了,要求打止痛藥。醫(yī)生開了嗎啡類止痛藥肌注,過了一會,疼痛才緩解。疼痛緩解后,髙乾對其余四人說,真不好意思,掃了大家的興,要他們回去繼續(xù)玩。大家商議后,決定留下裴子野一個人陪護,其他三人回去休息。
裴子野是學醫(yī)的,知道上腹部劇烈疼痛還可能是膽囊炎。膽囊炎患者最忌諱吃整雞蛋(蛋黃蛋白一起吃),髙乾疼痛前就吃了。裴子野建議髙乾抽空去檢查一下膽囊,做個B超。髙乾口頭答應著,可并不相信自己有膽囊炎,所以后來也沒去做檢查。
過了兩個休息日,大家又都投入到了緊張的工作中。裴子野的全部精力都用到了新開發(fā)成功的幾個醫(yī)院的促銷上。
時間已是九月下旬,一年即將過去四分之三,但金海辦事處全年的回款任務卻尚未完成二分之一,陳 向前很是著急,牛總監(jiān)也很關(guān)心。為快速啟動市場,經(jīng)請示牛總監(jiān)同意,陳向前決定,凡新開醫(yī)院,在做常規(guī)促銷之前,均做一個推廣工作,即把相關(guān)臨床科室的醫(yī)生集
中起來,開推廣會,省得一個個地去介紹,耽誤時間。推廣會一般選在下午四點以后,那時候醫(yī)生手里的工作大都忙完了,就請科室主任出面,組織大家開會,醫(yī)藥代表給每人發(fā)一份宣傳資料,簡短講一下產(chǎn)品的特點、優(yōu)勢和利益,順便也把兌現(xiàn)費數(shù)量和兌現(xiàn)時間講清楚。醫(yī)生們的時間都很寶貴,絕不能白耽誤大家的功夫,故凡簽到的醫(yī)生都可領到一百元的誤工費。
推廣工作的效果是不錯的,血源膠囊很快就用起來了。但裴子野因此遇到了很大的麻煩。
這種麻煩每個醫(yī)藥代表都會遇到,不過一般沒這么突出而已。制藥公司的促銷費是按實際銷量撥給醫(yī)藥代表的,醫(yī)藥代表給醫(yī)生的處方費顯然也只能按實際處方量給,但每個醫(yī)生的處方量到底是多少,除非藥房有人專門統(tǒng)計,醫(yī)藥代表是無法確知的。大醫(yī)院對藥品回扣都抓得嚴,很難在藥房找到統(tǒng)方的人(像前面出現(xiàn)過的鄒藥師那樣的人),醫(yī)生的處方量靠醫(yī)生自己報,而醫(yī)生報的數(shù)量受主觀(記憶有誤或故意虛報)和客觀(病人不一定都按處方拿藥)的雙重影響,一般都不準,這樣就給醫(yī)藥代表的兌現(xiàn)帶來了很大的困難。如果涉及的面不廣,開方的醫(yī)生不多,這種情況還比較好處理(這就是為什么很大醫(yī)藥代表在一個醫(yī)院只固定和幾個醫(yī)生聯(lián)系),但這次開了推廣會,面對的醫(yī)生很多,裴子野遇到的麻煩就大了。市一醫(yī)院進藥后的第一個月,從醫(yī)藥公司那邊進了三件血源膠囊,但裴子野把醫(yī)生們報的數(shù)一加,嚇了一跳:足足十件還多。按這個數(shù)去兌現(xiàn),裴子野把自己的工資、提成全貼上,也遠遠不夠。怎么辦?只有打折扣了。因考慮到是第一次兌現(xiàn),要照顧醫(yī)生的積極性,裴子野想自己就貼一點,打個四折。通通打了四折以后,他又憑自己的感覺,給有的醫(yī)生加一點,有的醫(yī)生減一點。
兌現(xiàn)的時候,裴子野就像做了錯事似的,紅著臉一個醫(yī)生一個醫(yī)生地解釋,說可能是病人沒按醫(yī)生的處方拿藥,實銷的數(shù)目沒有醫(yī)生報的數(shù)目多,只好打了折,請原諒,還請以后繼續(xù)關(guān)照。有的醫(yī)生笑一笑,收下裝錢的信封,什么也不說。有的醫(yī)生說:“我們都是對癥下藥,病人怎么會不拿?”門診有兩個四十多歲的女醫(yī)生,報的數(shù)量最大,他們聽說打折,十分氣憤,說:“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們還會虛報數(shù)字嗎?你看我們是這樣的人嗎?”裴子野滿臉通紅,說可能是有的病人沒按處方拿藥。兩個醫(yī)生更生氣了:“我們只管給你開出去,病人拿不拿,不是我們的事,我們不管。你該給多少,就要給多少,一分錢不能少!”裴子野說:“就按現(xiàn)在這個數(shù)目給,我已經(jīng)貼了不少,如果不打折,我自己不拿工資,不吃飯,都貼不起。”醫(yī)生說:“你就別裝可憐了。你們的事,我們還不知道?我們不給你開藥,你到那兒拿提成去?看你第一次來的時候,樣子還蠻老實的,誰知這么不實在!不行,這個錢非得補給我們!”裴子野沒想到會遇到這種情況,又氣憤,又委屈,轉(zhuǎn)身就要走。醫(yī)生說:“你走吧,你的藥要不想在這里用,你就走。”裴子野已顧不得那么多,飛快地跑了出來,給陳向前打了個電話。陳向前在另外一個城市,要第二天才能回來。
陳向前第二天回來,把情況問明了,笑道:“這兩個醫(yī)生還真夠?qū)嵲诘摹?rdquo;裴子野苦著臉說:“怎么辦?”
“沒別的辦法,只有按他們報的數(shù)把錢補上。”
“補上?哪有錢補?補上了她們就更會以為我故意扣他們的錢。”
“當然不是以你的名義,而是以公司的名義,讓我去把錢補給她們。醫(yī)生我們得罪不起,不能讓她們給我們做反宣傳。這兩個醫(yī)生以后要作為你工作的重點,不但不能疏遠,還要更加密切和他們的關(guān)系。其實換一個角度看,這也不是一件壞事,這件事起碼說明了幾個問題:第一,這兩個醫(yī)生報的數(shù)可能相對是比較實的;第二,她們敢開藥,只要處理得好,可以做我們的‘槍手’;第三,藥房要有統(tǒng)方的,哪怕多花點錢都值得;第四,也是最重要的,我們的促銷費要增加,要有預備金。”
下午四點左右,陳向前和裴子野來到了門診兩位醫(yī)生的診室。診室里已有一個醫(yī)藥代表在和兩位醫(yī)生說著什么,他們只好在門外的椅子上等。不一會,他們旁邊又坐上了好幾位醫(yī)藥代表。他們進去以后,裴子野恭恭敬敬和兩位醫(yī)生打了招呼,又指著陳向前說:“這是我們公司陳經(jīng)理,今天特來看望兩位老師。”陳向前雙手遞上名片,說:“昨天小裴把這里的情況給公司反映了,我們總經(jīng)理很重視,特命我來看望兩位老師,并誠懇道歉。”說著,把兩個準備好的信封遞過去,“多有得罪,還請兩位老師原諒!”
兩個醫(yī)生收了信封,說:“本來我們是誠心誠意幫你們,沒想到這位小伙子昨天對我們這樣。我們正商量要給你們公司打電話呢!我們開了這么久的藥了,還沒人敢這么對我們。現(xiàn)在的藥多了去了,不開你的可以開別人的,一樣拿錢,你說是不是?”
陳向前點頭道:“是是是!全靠兩位老師關(guān)照。我們小裴剛做這一行,很多事情還不懂,兩位老師以后要多指教。”
裴子野也趕緊道歉:“昨天實在對不起,都怪我沒經(jīng)驗。以后……”
兩位醫(yī)生笑道:“行啦行啦,我們也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我們以后繼續(xù)幫你開。”
陳向前和裴子野又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方才離去。
晚上陳向前有約會,出去了。裴子野打電話給王盈,把市一醫(yī)院的事給他說了,問她那里有沒有這樣的情況,任何處理比較好。王盈說,她也遇見過這樣的事,也墊過不少冤枉錢,但現(xiàn)在好多了。對付這種情況,也沒什么訣竅,關(guān)鍵是要勤跑、勤接觸,多了解人,了解醫(yī)生,要懂一點心理學。醫(yī)生首先是人,人所具有的他們都具有,有多種需求和欲望,按馬斯洛心理學,有五個層次的需求,按赫茨博格的雙因素理論,人活動受保健因素和激勵因素的影響,按弗洛伊德的理論,人都不自覺地受潛意識的影響,按麥克里蘭的需要理論,人都有權(quán)力需要、成就需要和社交需要,但醫(yī)生又是一個特殊群體,有他們?nèi)后w的特點,對他們,不能光用錢,要投入感情,要尊重他們。你想想,如果醫(yī)生、或者醫(yī)生的孩子生日那天,你送去一份禮物和祝福,不比你平時送錢要強許多嗎?如果你和他們處好了,相互之間有了了解和信任,他們還會和你斤斤計較嗎?但要想處好關(guān)系,就必須投入時間,時間可以換金錢,這就是我晚上和休息日也經(jīng)常在外面跑的原因。這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你們男的,好像都沒有耐心,寧愿用金錢去換時間……裴子野聽著,不斷點頭稱是,心想,難怪王盈的業(yè)績總是名列前茅,她確實是個優(yōu)秀的醫(yī)藥代表啊。
裴子野從此就按王盈說的方法,用心和醫(yī)生交朋友,而不是簡單的兌現(xiàn)。一個月以后,就收到了明顯的效果,他和幾個醫(yī)院醫(yī)生的關(guān)系融洽多了。
月初的一個周末,陳向前出差了,裴子野正準備吃晚飯的時候,鄒藥師來了。自從上次他們達成協(xié)議以后,鄒藥師每個月初都來,把統(tǒng)方表送來,把統(tǒng)方費拿走。裴子野客氣地留鄒藥師吃飯,鄒藥師大咧咧地就答應了。裴子野本想湊合著吃一點剩菜剩飯算了,見鄒藥師要留下來吃,就說到外面小餐館吃去。鄒藥師說小餐館不衛(wèi)生,又貴,不如自己做好,又說他最喜歡吃龍蝦了,要裴子野多買一點回來。裴子野就要鄒藥師在屋里看電視,他買菜做飯。龍蝦做起來很費事,要洗要刷,還要剪,裴子野忙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飯菜做好。鄒藥師胃口極好,飯量極大,吃龍蝦的技術(shù)極高,幾斤龍蝦不一會就吃得干干凈凈,吃得屋里滿地都是龍蝦的剩殼殘渣。吃完了飯,鄒藥師往沙發(fā)上一坐,沒有要走的意思,裴子野心想糟了,鄒藥師定是又要開侃了。他也不給他倒水,就收拾桌子和屋子,又去洗碗。鄒藥師也不怪他,找了一個一此性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裴子野忙完了回來,說:“今天是周末,鄒藥師家里……沒什么事吧?”
鄒藥師說:“沒事沒事,我老婆帶孩子回娘家去了,我落得清閑。你知道嗎,我們醫(yī)院藥劑科王主任家前幾天被人偷了。小偷是大白天從窗戶爬進去的,大搖大擺抱走了一個保險箱。保險箱里有什么東西王主任也不說,只說有他老婆的一點首飾。人們都說里面的現(xiàn)金少不了,少說也有幾十萬。這一下他可吃了啞巴虧了。你說這小偷別家不偷偏偷他家,是不是熟人?說不定就是你們醫(yī)藥代表也有可能,你們醫(yī)藥代表……那個……哈哈,你不要見怪,我是說,有的人想報復。前天我一個朋友到酒店吃飯,就無緣無故被人打了一頓,打得頭破血流!他現(xiàn)在也搞不清那幾個人是什么人,為什么要打他……你聽說了嗎?有一個剛領到駕照的人,昨天開車上路,錯把油門當剎車踩,撞倒了一排自行車,開到一個飯店里去了,幸虧還沒傷到人……”
裴子野眼睛望著鄒藥師,突然想到了“熱舞會所”,那里面噪音很大,鄒藥師應該會少說話,于是說:“鄒藥師,今天是周末,既然你沒事,我就請你去外面玩吧。走走!”邊說邊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