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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藥動態(tài)實時掌握

揭秘醫(yī)療行業(yè)潛規(guī)則:醫(yī)藥代表(二)

發(fā)布日期:2011-07-20  |  瀏覽次數(shù):95429

 

 

鄒藥師有些發(fā)楞:“什么地方?咱們就這樣聊聊不挺好嗎?”

“去吧去吧,”裴子野用手拉他,“包你好玩!”

他們進了熱舞會所的表演廳。里面人都坐滿了,服務(wù)小姐好不容易才給他們倆安排了座位。裴子野用眼光到處搜索嵇芳,一直沒見到。他問身邊的服務(wù)小姐嵇芳到哪兒去了,那位小姐說她剛來,不認識她。又問另一位小姐,另一個小姐說:“你說的是不是小芳?——她已經(jīng)走了。”“走了?到那兒去了?”那位小姐搖了搖頭說不知道。鄒藥師問裴子野:“你在這里有一位相好的是嗎?”裴子野說:“談不上相好,上次見過一面。”

表演早已開始。正在臺上表演的是一個女歌手,穿著黑色吊帶連衣裙,聲嘶力竭地、一往情深地、張牙舞爪地、痛苦萬分地唱一首情感。唱完后,小個男主持上臺,與女歌手放肆地調(diào)侃起來。先調(diào)侃她的衣服,說她的裙子連袖子都沒有,只靠兩根那么細那么細的帶子掛在肩膀上,萬一帶子斷了怎么辦。女歌手嬌嗔道:“去去,你怎么盡想這樣的好事啊?”男主持人接著說:“改革的春風(fēng)吹滿地,吹開了肩膀吹開了臂,要是繼續(xù)吹下去,下面的風(fēng)光更美麗!”臺下一片笑聲。

裴子野要了一扎啤酒,和鄒藥師邊喝邊看。由于這里說話太費勁,鄒藥師果然話少多了。

十一點多,裴子野的手機響了,是顏玉成打過來的。顏玉成在電話里大喊救命,要他立即送一千元錢去“紅塵有愛”娛樂城,他被娛樂城狠狠地宰了一刀,脫不得身。他又大罵劉健、髙乾、陳向前他們,說他媽的他們肯定都和女人約會去了,手機都關(guān)了機,沒法聯(lián)系。

原來,顏玉成一個人晚上沒事,想起前幾天聽人說過城南新開了一家桑那浴城,里面有各式按摩,按摩小姐個個有天使般的容顏、魔鬼般的身材,而且按摩手法獨到,就忍不住要去試一試。到了桑那浴城,他也無心泡澡、蒸桑那,只沖了個淋浴,就去了按摩房,要了個歐式按摩。在燈光暗淡、香氣縹緲的按摩房,顏玉成穿著單薄的浴衣躺在床上,穿著無袖短裙的按摩小姐坐在旁邊給他全身推油。顏玉成全身燥熱,下面那話兒不由他作主地傲然挺立;他真想把旁邊的按摩小姐按到在床上,顛鸞倒鳳、巫山云雨一番。他伸手去摸小姐胸前突挺的雙乳以作試探,但都被小姐堅決地擋了回來。顏玉成咽了一口口水,說:“你要多少錢?”小姐說:“先生,對不起,我們這里是正規(guī)按摩。”任顏玉成軟硬兼施,小姐只是按部就班地給他推油按摩,不越雷池一步。按摩完畢,顏玉成不但沒有享受到按摩后的舒適愜意,反而更加焦躁不安,饑渴難耐。

出了桑那浴城,一的士司機十分熱情地接住他,問:“先生這么早就出來了?要不要去一個更好的地方玩?”

顏玉成上了的士問:“這附近哪里還有好玩的地方?”

司機說:“好玩的地方多哪。你去過‘紅塵有愛’娛樂城沒有?那里就很好玩:在包廂里可以看脫衣舞,花兩百元就可以帶小姐回家。”

“是嗎?安不安全?”

“安全!它的老板是xxx(金海市人人皆知的大人物)的侄子,誰敢動它?開業(yè)的時候,光是小車就去了好幾百倆,公安、工商、稅務(wù)、城管的人都去了。聽說當?shù)匾粋€派出所因為級別太低沒有請,那個所長很惱火,有一次故意派人去查了一次,結(jié)果一次就查出幾十對光著身子的男女,統(tǒng)統(tǒng)帶到了派出所。‘ 紅塵有愛’的老板當天正好在外地,接到消息后,一個電話打到公安局,派出所很快就乖乖地放了人。那個派出所的所長不到半個月就丟了官,成了守大門的。從此以后,就再也沒人去查了”

顏玉成說:“那就去‘紅塵有愛’吧。”

出租車朝南邊的城郊結(jié)合部馳去,不久,顏玉成就感覺到了顛簸,看到了昏暗路燈下鋪綠呢的骯臟的桌球臺子以及穿黑衣服的打桌球的人,看到了蓬頭垢面、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的閑站著的民工,看到了拉著白底藍字橫幅的清真拉面館,看到了彩燈閃爍、曖昧可疑的洗頭房,看到了兩頭互相追逐嘶咬的肥壯的狗……二十多分鐘后,車停住了,用霓虹燈做成的“紅塵有愛”四個大字高高矗立在前面的樓頂上,熱力四射。

顏玉成為防挨宰,先到前臺問價,前臺小姐告訴他,小包廂一晚只收一百元,任客人唱到多晚,不過小吃除外。這個價格還算便宜,顏玉成就要了一個小包廂。

剛要服務(wù)員把卡拉OK設(shè)備調(diào)好,一個穿短裙的小姐就站在了門口,柔聲問要不要小姐。顏玉成見小姐相貌雖然粗俗,但豐乳肥臀,窄腰長腿,很有些性感,就說:“要!”小姐嫣然一笑,進屋坐下,先點了一首男女合唱歌曲“在雨中”。顏玉成天生五音不全,唱歌走調(diào),把一首抒情歌幾乎唱成了進行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但小姐聽后還是大家贊賞,說顏先生的歌唱得十足男人味,真讓人好好喜歡。一個男服務(wù)員拿著小吃菜單進屋,問他們想吃什么。小姐自作主張就要了一杯叫做“情濃”的飲料,又要了開心果、雞盹等小吃 ,顏玉成為自己要了杯礦泉水。東西上來后,小姐用牙簽挑起雞盹,嬌笑著喂給顏玉成吃;顏玉成馬上就有一種受女人寵愛的很受用的感覺。不一會小姐出去,回來時桌上又多了一杯“情濃”飲料。顏玉成問:“怎么又拿了一杯?”小姐說:“你放心吧,絕不會坑你。只收一杯的錢。”之后小姐又連續(xù)拿了五、六杯。很顯然小姐對這種飲料情有獨鐘,充滿了濃情蜜意。

小姐問:“先生好像不是金海市人吧?”顏玉成說自己家在下面的一個小縣城。

小姐說:“那先生是單身一人在金海市咯?”

顏玉成說:“是啊。很寂寞啊。沒人陪啊。”

小姐撒嬌道:“我不是在陪你嗎?我不是人嗎?”

“我是說,晚上睡覺的時候沒人陪啊。”

小姐害羞地低下頭,說:“那我去陪先生好嗎?”

顏玉成高興地說好,又問小姐陪一夜多少錢。小姐說看他人好,就只收二百元。顏玉成急不可耐地就要結(jié)帳。小姐說最好先把錢給她,一共是四百元。顏玉成說只能先給二百元陪唱歌的錢,那二百元事后才給。小姐嬌嗔道:“哎呀,你還怕我跑了不成?”又說和別人出去都是先給,不先給她不去,不先給,她怕事后拿不到錢,因為她是一個弱女子。顏玉成一心只想著快點和小姐成就好事,就先給了。小姐收了錢,說她先上趟衛(wèi)生間,就出去了。男服務(wù)員進來,送來了帳單。顏玉成一看帳單傻了眼,一共二千五百余元。那個叫“情濃”的飲料是二百五十六元一杯,小姐一共喝了八杯。

顏玉成說:“那小姐不是說只收一杯的錢嗎?”

男服務(wù)員說:“小姐的話你也信?”

顏玉成說:“那小姐呢?你去把小姐找來!”

“小姐早走了。她不是我們這里的員工,跟我們這兒沒關(guān)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們也管不了。”

顏玉成義憤填膺,出去找小姐,可小姐根本就不在衛(wèi)生間,誰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氐桨鼛?,顏玉成說:“好啊,你們合伙宰人是吧?你們也不打聽打聽我是誰!告訴你們,這帳我還不付了!”說著就要往門外走。

剛出門,迎面撞上三、四個彪形大漢,為頭的一個說:“你想走?想走可以啊,先付錢!”幾個人把顏玉成又逼到了包廂。

顏玉成想反正自己身上也拿不出這么多錢,就干脆豁出去了:“你們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這么多錢!不過,你們最好是打死我,不然讓我出去了你們就慘了,不是我嚇唬你們!”

 

 

那為頭的說:“打死你?打死你就像捏死一個蒼蠅,踩死一只螞蟻,你信不信?不過,現(xiàn)在我們還不想為你臟了手。你沒錢?他媽的你搞女人就有錢了?剛才那位小姐說,你給了她四百元,還要帶她出臺。小姐不愿出臺,你還逼她出臺!我們這里的小姐都是正正規(guī)規(guī)、賣藝不賣身的,你小子想逼良為娼啊?你想走也行,告訴我們你是哪個單位的,我們到你單位去要。”

顏玉成說:“我沒有單位。”

“那你就把身份證留下,回家拿錢去!我們不怕你出去告,有本事盡管告去,電視臺、報社、公安局,哪兒都行!”

顏玉成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難逃了,再硬頂也不管用,只有自認倒霉,于是軟了下來,說:“幾位大哥,小弟我今天是有眼不是泰山,冒犯了諸位。咱們都是社會上混的人,誰沒有犯錯的時候?幾位大哥今天就饒了小弟一回,行嗎?這帳我認,但總得給我打個折吧?一回生二回熟,以后我們就是朋友了。”

“嗯。聽你這話,還算個明白人。行,就打八折吧。”

顏玉成又苦苦乞求,說打八折實在是太高了,就打個對折算了。

“對折不行,我們這里沒這個規(guī)矩啊??茨阋彩莻€人物,就打六折吧。”

顏玉成還要說話,那邊幾個人同時嚷道:“你就知足吧你!大哥今天對你算是格外開恩了。”顏玉成苦笑著答應(yīng)了。他身上錢不夠,就給裴子野打了電話,要他送錢來。

接過顏玉成的電話,裴子野匆匆買了單,又匆匆和鄒藥師告了別,就打的來到了“紅塵有愛”娛樂城。他們交了錢,剛出大門,顏玉成就看見剛才搭他來的的士司機有帶了一個人過來。他頓時明白,的士司機和娛樂城是一伙的。“這伙騙子!”顏玉成罵道,“不知一晚要騙多少人啊。”他突然想救那個被騙的人。他飛快地跑過去,一把抓住那人(剛下車)的手,親熱地說:“老李,你怎么也到這兒來了?”那人愕然地看著他。等的士開走了,顏玉成就把自己被騙的經(jīng)過跟那人說了,要那人不要再上當。那人連說“謝謝!”裴子野也過來了,三人邊走邊交談起來。原來那人真姓李,叫李有為,也是推銷員,推銷食品。 “現(xiàn)在的推銷員真多?。?rdquo;三人同時感嘆。

“你怎么這么晚還出來玩?”顏玉成問李有為。

李有為說:“唉,怎么辦呢?一個人在外地,老婆孩子不在身邊,寂寞??!”

顏玉成說:“也真是的,有事做的時候還好一點,沒事做的時候真難受。”

李有為說:“要是專門有一個供推銷員休息娛樂的地方就好了,那樣也免得受騙挨宰啊,而且還可以多交些朋友。推銷員一般都身處異地,,到了周末,需要有個像家那樣的地方寄托身心。”

裴子野說:“真的,記者都有記者之家,我們推銷員為什么不能有推銷員之家呢?”

三人商議,以后有了錢,就合伙開創(chuàng)“推銷員之家”,把它搞成一個集飲食、住宿、娛樂、信息、培訓(xùn)于一體綜合性活動中心。

三人一路走,一路談,也無心坐車。深夜的金海市街頭,行人已很少,但車還相當多,車馳過街面的聲音格外巨大,猶如雷聲滾過。發(fā)廊和性保健品店的燈箱廣告在黑暗中大放光明。徐娘半老的夜不甘寂寞,在他們面前搔首弄姿。

路過有名的飛燕橋時,靠著欄桿站著的一個穿紅連衣裙的女人向他們發(fā)出了熱情的邀請,說要請三位帥哥到她那兒玩。在昏暗的路燈下,也能看出那女人的睫毛很濃,眼睛里秋波蕩漾。

顏玉成笑問:“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女人直截了當?shù)卣f:“做愛唄。”

顏玉成立刻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熱了起來:“多少錢?”

“你這樣的帥哥,還能多要你的錢嗎?”

“多少?”

“一毛。”

顏玉成興奮地問裴子野和李有為:“怎么樣,你們有興趣嗎?”

兩人都忙搖手:“沒興趣,沒興趣!”

顏玉成說:“那你們先走吧。我完事以后馬上回去。”

“小心別又受騙??!”裴子野和李有為笑著叮囑了一句,繼續(xù)往前走。兩人都感嘆顏玉成的身體真好,興致真高。突然,一種奇怪的聲音傳到了他們耳朵里,令他們毛骨悚然;循聲望去,在朦朧的路燈下,有一個穿黑衣服的人橫躺在路邊上。二人的腦子里馬上出現(xiàn)了兇殺案的血淋淋的場面。

裴子野朝那人走過去。李有為拉他的手,說:“咱們走吧。不要惹麻煩。”

裴子野猶豫了一會,說:“還是看一下吧。怕什么?有事我們還可以打110。”

走到那人身邊,沒見到鮮血,卻見那人身上掛著一個塑料袋,袋子里裝著看不清顏色的液體。再仔細一看,塑料袋還有一個塑料管與他身體相連,管子直通到他身體里面,是個導(dǎo) 尿管。

那人不斷痛苦地呻吟著。他們開始聽到的聲音就是這種呻吟聲。

“你怎么啦?”裴子野蹲下來,拍了拍那人地肩膀,問。

那人扭過頭來。是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的臉。

“我住醫(yī)院沒……沒錢了,醫(yī)院用車……車……”老人身體很虛弱,說話很吃力,“把我拖……拖到了這里……”

老人是郊區(qū)的一個農(nóng)民,因患前列腺增生,撒不出尿,十天前住進了市一醫(yī)院,交了三千元錢。令老人想不到的是,才住三天院,錢就用完了。兩個兒子回家籌錢,幾天不見回來。醫(yī)院一催再催,見他遲遲不交錢,晚上就強行把他抬到一輛沒有牌照的面包車上,拉到這里,扔到地上。車子揚長而去。

“現(xiàn)在的醫(yī)院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李有為問。

“唯利是圖?。?rdquo;裴子野感嘆。

“簡直是故意殺人!”李有為憤怒。

“怎么辦?我們把他送到醫(yī)院去吧?”

“行啊……”

裴子野伸出雙手去扶老人。

“慢!”李有為大叫一聲,把裴子野拉到一邊 說:“到醫(yī)院后,醫(yī)院肯定會問我們要錢。我們哪有那么多錢?而且……說不定這是別人設(shè)的圈套,騙錢的。”

“不會吧……”

“現(xiàn)在什么事沒有?——我們還是打110吧。”

他們撥通了110的電話。110的車很快就過來把老人拉走了。

在黑暗中隱藏的裴子野和李有為望著遠去的車,發(fā)呆。

 

 

劉健的車買好了,他最后還是買的桑塔納2000,銀灰色。這天,髙乾、顏玉成、裴子野都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要開車帶他們?nèi)ハ升埳角f玩(陳向前不在金海市,故沒受到邀請)。

三人上了車,發(fā)現(xiàn)劉健的身邊還坐著一個人,女的,三十多歲,穿著打扮很是優(yōu)雅得體。劉健介紹說,她就是金海市藥界well-known赫赫有名的王妮娜。王妮娜朝他們一一點頭微笑。王妮娜?三人都有些激動;王妮娜本人他們都未見過,但大名早已是如雷貫耳,她的事

跡在醫(yī)藥代表中廣為流傳,幾人也都早已熟悉。

王妮娜屬于我國第一批醫(yī)藥代表,八十年代末就已入行。他和她老公都是學(xué)醫(yī)的,不過讀的不是醫(yī)療系,而是公衛(wèi)系,畢業(yè)后一個分在省職業(yè)病防治所,一個分在市防疫站。那時候我國的公衛(wèi)事業(yè)沒有得到 足夠的重視,他們兩個在單位都較清閑。八九年,一家外資公司招聘醫(yī)藥代表,他倆去應(yīng)聘,都被錄取了。他們在那家公司干了三年,干得都不錯,都從醫(yī)藥代表升到了省級辦事處主任的位置,錢也掙了不少。他們有了一定的經(jīng)濟基礎(chǔ)后,就想單獨干,自己做老板,恰好當時有一新出的婦科產(chǎn)品招商,他兩個就拿 下了該產(chǎn)品在金海市及其下面各地區(qū)的銷售權(quán),離開了那家外資公司。

他們以為憑他倆的能力和經(jīng)驗,很快就能打開市場,可事情并沒他們想像的那么簡單;以前他們在一個著名的大企業(yè)干,強大的品牌優(yōu)勢,無孔不入的廣告讓他們暢通無阻,可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公司不出名,產(chǎn)品大家也不熟悉,全靠他們一張嘴說,兩條腿跑,做起來很吃力。

幾個月過去了,進展甚微,大醫(yī)院一個也做不進去,他們只能先從縣級小醫(yī)院做起。偏在這時,王妮娜有了身孕,不能多跑,外面很多事情靠他老公一人打理。一次,一個縣里的醫(yī)藥公司打電話來,說縣人民醫(yī)院要貨,而公司倉庫里已沒貨了,要他們趕快送貨去。那個縣人民醫(yī)院是他老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下來的,可是一旦他們的貨供應(yīng)不上,就有可能馬上被同類產(chǎn)品擠掉。她老公趕緊去市醫(yī)藥公司借貨(藥品不能放在辦事處或是私人住處),借貨須由經(jīng)理同意,可恰好當時經(jīng)理外出,一直到快下班時才回來,借了貨,當天已經(jīng)無法送過去了。第二天一大早,她老公就起來了,想在上班以前把貨送到。

坐班車太遲,打的太貴,她老公就在路邊攔了一輛貨車,自己就坐在敞篷貨車上,去送貨。眼看快到縣城了,在一個拐彎處,貨車司機為避讓突然出現(xiàn)的另一輛車,猛拐彎,她老公沒防備,強大的離心力一下就把他從車上甩了下來,是頭先落地……當時就暈死過去了,耳朵、鼻子都流血。如果馬上送醫(yī)院,還可能有救,可那貨車司機竟然沒停車,跑掉了!

過了好久,才被交警送到了縣醫(yī)院,一切都晚了,她老公再也醒不過來了……王妮娜整整哭了一個星期,幾次哭暈過去,可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他最終還是挺住了。半個月以后,王妮娜挺著大肚子,以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決心和干勁,繼續(xù)她藥品推銷員的生涯,直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還在各醫(yī)院之間奔波。兩年以后,她成功了,她代理的那個藥品,已成為各醫(yī)院、藥店的暢銷產(chǎn)品,她的名字,也和一個傳奇故事一起,在醫(yī)藥代表之間廣為傳誦。

三人忙說“幸會!”又搶著掏名片給王妮娜,要她以后多多指教。

劉健也拿出名片,笑著回過頭來遞給他們,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已辭掉了以前那份工作。這是我的新名片。”三人接過名片,見劉健的頭銜已改為“金海市醫(yī)藥股份有限公司銷售九部經(jīng)理”。“醫(yī)藥公司那邊只是掛個名而已,好從那邊走走票。我其實是獨立運作。”劉健說:“你們還不知道吧?王姐是銷售六部經(jīng)理。我這個還多虧了她幫忙才搞成功。”說著對王妮娜投去感激的笑。

髙乾說:“做藥有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做醫(yī)藥代表,為公司干,自己拿點工資和獎金,第二階段是做代理,做半個老板,第三階段是自己開公司,做真正的老板?,F(xiàn)在你和王姐一樣,已走到第三步了。祝賀你啊!”

顏玉成說:“是啊,劉老板,以后有什么好事可別忘了我們這幫兄弟啊。”

“哪能呢?其實我今天請你們來,也是想談?wù)労献鞯氖?。我現(xiàn)在手頭已經(jīng)有了兩個產(chǎn)品,一個是抗菌素,一個是心血管類產(chǎn)品,都是針劑。不知你們有沒有興趣?如有興趣,我可以最低的price給你們,包你們賺大錢。”

顏玉成問:“你給我們多少扣?”

“二0扣以下。夠意思了吧?我告訴你們,到那兒也拿不到這個價了。”

這個價在當時確實很有誘惑力,三人都沉默不語。

王妮娜笑著對劉健說:“你們的生意談完了沒有?該開車了吧?”

劉健忙發(fā)動汽車,說:“怪我怪我!我們還要去洗溫泉浴呢,去晚了怕沒位置了。”

汽車顫動了一下,飛快朝前駛?cè)ァ?/p>

 

 

醫(yī)學(xué)學(xué)術(shù)期刊和其它純學(xué)術(shù)期刊一樣,在洶涌澎湃的商品經(jīng)濟大潮下,踉蹌?chuàng)u晃,難以立足,有的搖身一變,變成《家庭醫(yī)生》之類的通俗刊物,有的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從此銷聲匿跡,有的四處化緣,慘淡經(jīng)營,勉強撐持,也有巧口能言、長袖善舞的,就找一個大老板,把自己“包”出去。

《臨床xx學(xué)雜志》就屬于最后一種,經(jīng)過“上下求索”,最后找到了世頂制藥有限公司董事長馬玉能做雜志社社長。這是一次“雙贏”的合作,有了世頂制藥公司,《臨床xx學(xué)雜志》從此不愁生計,可以安穩(wěn)度日,有了《臨床xx學(xué)雜志》,世頂公司就帶上了專業(yè)化、正規(guī)化的色彩,更重要的是,它的醫(yī)藥代表可以帶著封底封面全是世頂公司產(chǎn)品廣告的雜志到各大醫(yī)院堂而皇之地找醫(yī)生,邀請他們給雜志投稿,趁機宣傳自己的產(chǎn)品。

這一天,裴子野拿著雜志來到腫瘤醫(yī)院藥劑科,準備送一本給陳世通主任,和他好好聊一聊,萬萬沒想到,陳主任已被停職,接替他的是一個三十多歲、衣冠楚楚、趾高氣揚的年輕人,姓熊。這位熊主任對專業(yè)雜志顯然不屑一顧,接過遞過來的雜志翻都懶得翻一下就扔到了一邊。裴子野走出藥劑科,真想不明白為什么陳世通會被停職,而上來接替的又是這樣一個傲氣而淺薄的人。正想著,迎面碰上了梅芷。

梅芷先給他打了招呼:“海,你好!”

裴子野沒想到會在醫(yī)院碰到她,有些驚愕:“你怎么會在這里?”

“怎么,只需你來不許我來???”

“不是……我是說,你怎么跑到醫(yī)院拉保險來了?”

“我現(xiàn)在和你是同行了。”

“你也做藥了?——你還嫌做藥的人不多?。?rdquo;

“人多怕什么?有錢賺就行唄。”

“哎呀,要是做保險的人都來做藥,那我們這些做藥的人就得另謀職業(yè)了。”

“你別這么夸張好不好?我還指望你多指教呢。”

“指教不敢當。不過,要是有什么事我能幫得上你,用句俗話來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辭。”

玩笑畢,話題扯到了陳世通的辭職上。梅芷告訴裴子野,陳世通是因為和院長搞不好關(guān)系才被迫辭職的。陳世通是個學(xué)術(shù)氣味很濃、很嚴謹、很頑固、很不靈活的人,有的藥院長明明同意進,可他就是不同意,因此得罪了院長。裴子野聽后一個勁地感嘆:“唉,陳主任是個多么好的人?。?rdquo;梅芷還告訴了裴子野一個絕密消息:她父親,不久就要破格提升為院長,正院長;這個事上面已經(jīng)定了,過了元旦就宣布。

裴子野高興地說:“太好了。我早就看出你爸爸不是等閑之輩。有了你爸爸做院長,對你做藥一定會很有幫助。以后還要求你多幫我們啊。”

“上次幫忙你還沒謝我呢!”梅芷笑著說。

“那我今天補謝行不行?”

“怎么謝?”

“你要怎么謝?”

“你想怎么謝?”

“請你吃飯。”

“就吃飯那么簡單?”

“那還要怎么辦?”

“就吃飯吧。”梅芷又笑了,“你等一會,我先到藥劑科送一份資料。”

 

 

梅芷去了藥劑科,裴子野在外面等著。原指望她幾分鐘就能出來,沒想到等了一個多小時。原來,熊主任雖然對裴子野及他送的雜志表現(xiàn)得很傲氣,但對年輕漂亮的小姐還是很有禮貌、很和氣而且很有話說 的。他很熱情地接待了梅芷,認真仔細地聽了她對藥品的介紹,又很內(nèi)行地指出該種藥品的優(yōu)點和缺點,還很關(guān)心地詢問了她的業(yè)余愛好,說他自己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喜歡去歌舞廳放松放松緊張的神經(jīng)和疲憊的身軀。梅芷趕緊說要是有機會和熊主任跳舞那就太榮幸了。熊主任說這個周末他就有時間,到時候她打他的手機就行,又把他的手記號碼告訴了梅芷。要不是有個電話(而且是院長的電話)找熊主任,梅芷趁機說“byebye”的話,還真不知道裴子野要等到什么時候。

上次梅芷幫了那么大的忙,裴子野早就想好好謝謝他了,今天有了機會,自然十分珍惜。而且,梅芷的善良,以及她待人接物的自然大方、就像生長在臉上的那種明朗的笑容,都讓裴子野十分想和她在一起。他決定把梅芷帶到一個家鄉(xiāng)人在金海市開的一家知名飯店去,讓她嘗嘗他們家鄉(xiāng)菜。在裴子野的心目中,家鄉(xiāng)菜永遠是最好吃、最好聞、最好看的。

進了家鄉(xiāng)菜館,裴子野和梅芷選了二樓一個靠窗的座位。這里緊靠金海市最繁華的商業(yè)區(qū),窗外的大街上自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很奇怪,雖然和外面繁忙的世界只隔了薄薄的一層玻璃(而且是透明的),但坐下來以后,望著梅芷,裴子野還是感覺到了一種超脫于喧囂嘈雜之上的寧靜、優(yōu)雅和芬芳。服務(wù)員遞上了菜單。裴子野一看菜單,口水就不禁往外流:菜單上每一道菜,在他的記憶里,都是色香味俱全,都勾動他的食欲。他再三斟酌,點了幾個最普通、也最能代表家鄉(xiāng)口味的菜:酸豆角肉泥,火焙魚,干鍋雞,紫蘇炒黃瓜,芋頭湯。家鄉(xiāng)菜特別講究配料,其它地方的黃瓜基本上都是清炒,可家鄉(xiāng)的炒黃瓜不僅配有生姜、大蒜頭、辣椒,還配上了紫蘇,這就使普通的黃瓜有了特別的味道。點完了菜,他又點了苞谷燒酒,一種家鄉(xiāng)的土產(chǎn)燒酒。吃這樣的家鄉(xiāng)菜,喝這樣的家鄉(xiāng)酒,他的胃口簡直變得無窮大。令他高興的是,梅芷也吃得津津有味、痛快淋漓。他以前請金海市的醫(yī)生到這兒吃過,他們大都無法接收這種濃重辛辣的口味。

梅芷的酒量一點也不比裴子野的小,菜一上來,每人就各干了三杯。裴子野問梅芷為什么棄保險而從藥,梅芷說因為有他父親這層關(guān)系,很多公司都想請他做醫(yī)藥代表,許諾給他高工資、高提成。她和父親一商量,她父親也認為做藥更好,于是她就做藥了。她現(xiàn)在同時是兩家公司的醫(yī)藥代表,拿著兩份工資。

“虧你也忙得過來。”裴子野譏笑道。

“正因為忙不過來,才只做了兩家?,F(xiàn)在市場上對醫(yī)藥代表的需求量很大,有關(guān)系又能干的醫(yī)藥代表屬于緊俏物資,供不應(yīng)求。”

“要真想賺大錢,光做醫(yī)藥代表不行,得自己做老板,或做代理。我有幾個朋友都是這么做的,都發(fā)了。”裴子野兩眼盯著梅芷,“到時候我們合作,一起做老板行嗎?”

“行啊。”梅芷爽快地答應(yīng),又補充道:“不過,我還是喜歡為別人打工,自由自在,不煩神。”

“為別人打工,受別人管,怎么會自由自在?當老板才自由自在呢!”

“當老板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搞得不好還要虧本,才煩人呢!”

“那你就打工吧。”

“那你就當老板吧。”

   兩人都笑起來。

 吃完飯,裴子野要到旁邊的一個禮品公司去,元旦節(jié)快到了,他想訂制一批禮品,送給相關(guān)客戶。梅芷說她也想看看有沒有好的臺歷。兩人遂一塊朝禮品公司走去。

 到了禮品公司門口,忽聽有人喊“小裴!”循聲望去,見劉健正搖下車窗,在車里向他招手。原來劉健恰好也來訂制禮品。兩人握手問好。

劉健又盯著梅芷,問:“這位是……?”

裴子野忙介紹:“他叫梅芷,也是做藥的。”

劉健有些夸張地對梅芷說:“你好你好!”又掏出名片遞給她:“我叫劉健,是小裴的good friend 。”

梅芷看過劉健的名片,也把自己的名片遞給劉?。?ldquo;我做藥時間不長,以后還請劉經(jīng)理多指教。”

“指教談不上,指教談不上”劉健把梅芷的名片仔細看了,小心地放到了西裝口袋里,“以后可以多多合作嘛。”

裴子野說:“梅芷的父親就是市一醫(yī)院的梅主任。”

劉健眨巴著眼睛問:“哪個梅主任?”

“腫瘤外科主任,梅山泉。”

“梅山泉?”劉健的這一聲喊把兩人嚇了一跳,“你父親就是梅山泉主任?梅主任是著名專家啊。而且我還聽說,他不久就要提升為院長。”

梅芷問:“你聽誰說的?”

“這個圈子里的事我還能不知道嗎?你只說是不是,yes or no?”

梅芷笑道:“我不知道。”

 

 

正說著,裴子野的手機響了,是中醫(yī)院的一位醫(yī)生打來的,裴子野請這位醫(yī)生出去玩過幾次,兩人關(guān)系較好。那位醫(yī)生問他,他們公司的名稱是否改成了“南國制藥有限公司”。裴子野說:“沒有啊。怎么回事?”那位醫(yī)生說,現(xiàn)在中醫(yī)院的血源膠囊全是南國制藥有限公司生產(chǎn)的,價格略微低一點。裴子野大吃一驚,也顧不得訂制禮品了,急著要去中醫(yī)院。劉健說:“這事不能耽擱,你就快去吧。”裴子野急急忙忙告了別。

到門診藥房一問,果然現(xiàn)在的血源膠囊是南國制藥公司生產(chǎn)的。又急忙跑到藥劑科。雷一夫不在,於采購正和一醫(yī)藥公司的業(yè)務(wù)員說話,見裴子野進來,也沒理他。裴子野只好坐在一旁先等著。

下個月是市中醫(yī)院建院七十周年,院領(lǐng)導(dǎo)決定搞一次隆重的院慶。於采購正忙著拉贊助的事。他要醫(yī)藥公司從與他們公司有業(yè)務(wù)往來的廠家中挑出五十個在中醫(yī)院銷藥量較大的廠家,然后通知這些廠家的醫(yī)藥代表,要他們到中醫(yī)院找雷一夫商談贊助數(shù)額。那位業(yè)務(wù)員連連點頭答應(yīng)。作為中介機構(gòu)的醫(yī)藥公司和藥品生產(chǎn)廠家一樣,依賴醫(yī)院進它們的貨,對醫(yī)院唯有拼命巴結(jié)討好,碰到這樣能效力的事,自然是樂意去做。事情談完以后,於采購余興未盡,又和那位業(yè)務(wù)員閑聊起來。

裴子野一次次從座位上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容易等那位業(yè)務(wù)員走了,裴子野急忙向於采購走去,邊走邊喊“於藥師”。於采購好像這時才注意到裴子野的存在,問:“你有事嗎?”

裴子野只覺得有成百上千句話擠在了嗓子口,最先擠出來的一句話是:“血源膠囊是我們做進來的,現(xiàn)在怎么換成了南國公司的?”

“我們是從醫(yī)藥公司進貨,與你們廠家無關(guān)。”於采購冷冷地說。

“可是,我們……血源膠囊……當初你們醫(yī)院經(jīng)研究決定進的是我們的產(chǎn)品??!……”裴子野有些急不擇言。

“我們是從商家進貨,只要藥品質(zhì)量符合國家標準,哪個廠家的藥我們都可以進。”

“可是,為什么要換呢?我們是大公司,產(chǎn)品質(zhì)量是有保證的。”

“哪個廠家不說自己的產(chǎn)品好?”

“於藥師,我們這個藥進你們醫(yī)院不容易??!那次吃飯你也……”

 於采購不高興了:“什么吃飯?……”

  裴子野不敢往下說了,只好說:“於藥師,請你多關(guān)照吧。”

  於采購把辦公桌的抽屜一個個鎖上,說:“有事你去找雷院長吧。我還有事,得先走了。”說著往外走。

 裴子野只好跟著一起出來。他知道,這事最終解決,非得找雷一夫不可。

 陳向前知道這事后說:“奇怪,血源膠囊不是專利產(chǎn)品嗎?怎么可能有兩個廠家生產(chǎn)?”忙打電話給 ?;萑?。?;萑收f,當初馬董事長買這個產(chǎn)品的時候,為了省錢,并未獨家買斷,此產(chǎn)品的專利是和地方小廠共同擁有的。地方小廠最近找到了一位新的股東,打出了中外合資的牌子,和世頂公司爭奪市場。它的市場策略很簡單:低價跟進,世頂公司打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價格永遠比世頂公司低。它的銷售政策也很簡單:大包政策,就是以底價和銷售員結(jié)算,不管開發(fā)費、工資及其它任何費用。“你們沒必要過分擔(dān)心,他畢竟是個地方小廠,在人員、資金、技術(shù)、設(shè)備等方面都無法與我們抗衡。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打垮它!”?;萑首詈笳f。聽了他的話,陳向前和裴子野都覺得更嚴峻的考驗還在后頭。

第二天,裴子野來到了雷一夫的辦公室。雷一夫看來心情不錯,見他來,竟然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很客氣地請他坐,又問他藥銷得怎么樣。

裴子野說:“您還不知道嗎?我們的藥已經(jīng)被別人換掉了。”

雷一夫一幅很吃驚的樣子:“怎么,給換了?……哎呀,這個具體進貨的事我就不好管了。這事你得去找小於。”

“我昨天已去找過於采購,她說……”

“哎呀,你看這事……也怪你平時來得太少了,藥一進醫(yī)院就不來了,只往醫(yī)生那里跑,就不來這里了,我們想見你一面都見不著。你看別的廠家的醫(yī)藥代表,一星期至少來一回。不為別的,來了,打個招呼,大家也就熟悉了,關(guān)系也就近了。你說是不是?”

裴子野忙點頭稱是:“只怪我這段時間忙昏了頭。以后一定改。”

“要你們來,我們也不圖你送個什么東西。我們不要!該有的我們都有,要你們送什么東西?你們也就一個小公司,有什么東西好送?去年有一個大公司,作抗菌素的,一年光在我們醫(yī)院就銷了好幾百萬,年底硬要來感謝我。我說不要感謝我,要感謝就感謝醫(yī)院吧。結(jié)果他們年底送來一輛小轎車。我平時也坐一坐。這有什么關(guān)系,是吧?贊助嘛!……”

裴子野忙說:“雷院長,你們院慶是不是下月?我們想表示一點心意。”

“你贊助可以,但我要聲明一點:贊助完全靠自愿!——這是原則!”雷一夫緊盯著裴子野的眼睛,臉上的表情很是詭譎。

“那當然,那當然!”裴子野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放到桌上。

雷一夫拉開桌子抽屜,用手把信封掃了進去。

過兩天裴子野再去找於采購,於采購的態(tài)度就明顯好多了,說上次進藥,她也沒想到會有兩個血源膠囊,只寫了藥品名,沒注明生產(chǎn)廠家,結(jié)果醫(yī)藥公司就送來了南國公司的血源膠囊。她下次進藥時,一定注意,寫上生產(chǎn)廠家,不過,已經(jīng)進的藥,就不好退了,只有等銷完了再進世頂公司的。

沒有辦法,裴子野只好等。這次一共也就進了兩件貨,按以前的銷量,最多也就半個月可以銷完??蛇^了半個月,裴子野去庫房看時,二件藥還只銷了十幾盒。原來,南國公司在金海市的銷售是由一個人總承包,而這個人同時做了好幾個廠家的藥,還沒顧得上到中醫(yī)院做血源膠囊的促銷工作。沒人促銷,自然就銷不動。照這樣等下去,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裴子野心急如焚,最后只有決定自己墊錢給南國公司做促銷,銷完了好進自己公司的產(chǎn)品。

中醫(yī)院的事情還沒處理完,腫瘤醫(yī)院又出事了。血源膠囊進了腫瘤醫(yī)院以后,搶奪了生白藥品的很大一部分市場,一個外資大公司的同類產(chǎn)品的銷量明顯下降,其醫(yī)藥代表的銷售任務(wù)無法完成,情急之下,就去藥劑科告狀,說血源膠囊有回扣。熊主任就把裴子野叫了過去,要他交代回扣的事。裴子野堅決否認。熊主任警告說,一旦查實,馬上停藥,今天就算給他亮亮黃牌。

半個月后,血源膠囊在腫瘤醫(yī)院真的停了藥。熊主任說,現(xiàn)已查實,血源膠囊確有回扣,一個年青醫(yī)生最喜歡開血源膠囊,入院病人未經(jīng)驗血,就先開一療程,如沒有回扣,不可能發(fā)生這樣的事。裴子野說血源膠囊主要是因為療效好,得到了醫(yī)生的認可,回扣的事是絕對沒有的。熊主任說:“實話告訴你,你們一盒給多少錢我們?nèi)?。沒有確切證據(jù),我們也不會停你的藥。不過,現(xiàn)在還只是暫時停藥,并不意味著以后就再也不用你們的藥了,只要你們寫一份檢討書,老實交待,都給了哪些人好處,我們就恢復(fù)用藥?,F(xiàn)在回扣風(fēng)很厲害,我們醫(yī)院想整頓一下。”

陳向前知道這事后,說檢討書絕對不能寫,一寫那就就死定了,——“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得另外想辦法。裴子野突然想起梅芷說過熊主任曾想約她跳舞,這事能不能請她幫忙呢?又不禁想到,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需要梅芷來幫忙?陳向前說,如果梅芷愿意幫忙,那是最好不過了。等她請熊主任跳了舞,我們再想辦法和院長接洽一次,然后找?guī)讉€人到醫(yī)院吵著要買血源膠囊,恢復(fù)用藥也就順理成章了。

梅芷愿意幫忙。元旦節(jié)的前一天,她打電話給熊主任,約他晚上到金海大飯店的頂樓的旋轉(zhuǎn)餐廳吃自助餐。那里的自助餐很有名,也很貴。熊主任如期而至,見迎接他的除了梅芷以外,還有裴子野,略顯意外和尷尬。梅芷說裴子野是她的朋友,也早就想對熊主任表示一點心意,今天就一起來了,請熊主任萬勿見怪。熊主任豪爽地干笑道:“一起來好,一起來好!這樣才熱鬧嘛!”

大家坐下。服務(wù)員送上酒單,問喝什么酒。梅芷一看酒單,見上面的酒貴得驚人,最便宜的國產(chǎn)紅酒也要二百九十八元一瓶,就不想點酒了。她笑著對熊主任和裴子野說::“今天我不太舒服,不想喝酒。

 

 

你們點吧。”

熊主任關(guān)切地望著梅芷:“不舒服?哪兒不舒服?”

梅芷撒嬌道:“不舒服就不舒服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熊主任涎著臉說:“知道了,知道了!……女孩子嘛,一個月總有幾天不舒服。”說著朝裴子野擠了擠眼。

 劉健獨立運作以后,日子過得并沒有他以前想像的那么美好,甚至可以說,過得很艱難。他做藥五、六年,所有積蓄也就一百萬,買車花了二十萬,拿下一個抗菌素的全國總經(jīng)銷權(quán),連保證金加上底價拿貨的錢 ,要六十萬,拿下一個心血管類藥的省級經(jīng)銷權(quán),要十萬,光這幾項,錢就基本花光了。以前辦公室和住房租金、交通費、通訊費全是公司報銷,也不覺得有多大的花銷,現(xiàn)在全要自己出,就覺得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dān):一年也要七、八萬。幾年來,他第一次有了經(jīng)濟拮據(jù)的緊張與恐慌。因為是掛靠市醫(yī)藥公司,會計可以暫時不要,

 但銷售人員是必不可少的。請人就得發(fā)工資,就得給開發(fā)費,可他已沒有這筆錢。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找一些手頭有現(xiàn)成關(guān)系的老推銷員,底價包給他們,這樣才能省掉先期投入,當然代價是要盡量讓利,自己少賺。一個多月來,他找遍了熟人,可愿意底價承包他藥品并保證年銷量的人很少,絕大多數(shù)人都表示愿意做他的藥,但都不愿意先拿錢買貨,也不能保證銷量,這其實基本上是一句空話。打廣告招商一時也沒有結(jié)果。他咬咬牙,只好親自跑醫(yī)院。一個多月跑下來,除感到累以外,他還感到傷心:以前的那些關(guān)系都是用錢建立起來的,還得用錢去維持,沒有一個人肯真心幫他。

那天在禮品公司門口遇到裴子野和梅芷,當?shù)弥奋剖敲飞饺呐畠簳r,他心里一亮:要是梅芷能做自己的助手,那該有多好!后來裴子野有事走了,他和梅芷一起到禮品公司挑選禮品,抓住機會和她交談了許久,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快樂、善良和單純的姑娘,喜歡旅游,喜歡音樂,喜歡蹦迪;她爸爸希望她學(xué)好英語,她也想學(xué)好英語,但她就是缺少毅力和恒心?;氐阶√帲诖扒?,望著外面幾株脫光了葉子、只剩下黑黢黢枝干的沉默不語的老樹,劉健心里又有了一個絕佳的主義:讓梅芷成為自己的老婆,讓梅山泉成為自己的岳父。

劉健是一個事業(yè)心很強、很有理智的人,為自己四十歲以前定下的人生目標是五個“一”:一個企業(yè) ,一千萬流動資金,一棟別墅,一輛車,一個老婆。老婆是從屬于前四個“一”的,沒有前四個“一”,這個“一”也不會考慮。因此,他雖年屆三十有二,還沒有結(jié)婚,也沒有可與之結(jié)婚的女朋友。他和一個女護士同居過一段時間,因嫌她花錢大手大腳,不久就分開了。該花的錢他一點也不吝惜,但不該花的錢絕不亂花;除非是請客戶,娛樂場所他一般不去,即使去了,他也爭取不掏自己腰包;作為交友手段,和別人打打麻將,以娛樂為主,他也樂于參加,但絕不沉迷于賭博。

但如果第五個“一”對前四個“一”的早日實現(xiàn)會有幫助,這還不可以先考慮嗎?當然可以,劉健想。打好注意以后,他興奮地、滿懷熱情地、精神抖擻意氣風(fēng)發(fā)斗志昂揚干勁十足地,行動起來。

元旦節(jié)是一個少有的晴天,天空碧藍地明亮,太陽溫柔地燦爛。劉健一早起來就給梅芷打電話,約她到東山腳下的“人間樂園”玩。梅芷已和幾個朋友約好出去玩,沒有時間。劉健說沒關(guān)系,那就晚上唱歌去。梅芷說晚上他們要去蹦迪。劉健說那就明天吧,明天開車帶她出去玩,她想去哪兒都行。梅芷答應(yīng)了。

劉健的心輕快地跳動。他突然覺得該把自己的住房好好打掃、整理一下,被子、床單、枕巾也該洗了。這一段時間心情不好,屋子也跟著倒霉,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而劉健本質(zhì)上是個很愛干凈、很講衛(wèi)生的人。他立即卷起袖子轟轟烈烈地大干起來。

中午吃飯以前,屋子已徹底打掃干凈。好久沒自己做過飯吃了,他又跑到菜市場買了菜回來,給自己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吃了飯,剛想休息一會,突然又想到該為明天和梅芷的見面準備一些話題;梅芷和他年齡相差有十歲,不精心準備,交談不見得會很順暢。

營銷和英語、電腦、汽車這無疑都是可以談、也可以好好賣弄的話題,但光有這些還不夠,要打動一個少女的心,特別是梅芷這樣一個在優(yōu)裕的家庭中長大、沒受過苦、不缺錢花的少女,除了一些實在的東西,還得有一些浪漫的、情感的、幻想的甚至是空靈的東西,這就要涉及到文學(xué)藝術(shù)了。劉健對自己在文學(xué)方面的休養(yǎng)還較有自信,上大學(xué)時,就看過《約翰?克利斯朵夫》和《紅與黑》,而且這兩部小說中的主人公都曾深深地打動過他,還對詩歌著過迷,但對 音樂和繪畫等藝術(shù)就所知甚少了。

不過,梅芷只是大專畢業(yè),文化程度并不高,對付她還用不著多么高深的知識,有一些常識就足夠應(yīng)付,用一兩首詩歌就足可以迷惑她了。說不定,所有這些東西都不要,只要給她講幾個笑話就行了。對,笑話,笑話誰都喜歡聽,用笑話來調(diào)節(jié)氣氛是最好不過了。但什么樣的笑話她最喜歡呢?或者說,什么類型的笑話適合講給她聽呢?醫(yī)藥代表在一起,講的最多、臨場效果最好的是黃色笑話,這類笑話劉健掌握了不少,但給梅芷講這種笑話顯然不好。劉健不辭勞累,又跑到新華書店買了一本笑話書,晚上就讀起書來。

讀著讀著就覺得寒風(fēng)襲人,直往骨子里鉆,又聽見窗外北風(fēng)嗚嗚地吹。劉健的心咯噔一下直往下沉:糟了,看來明天要變天。睡下以后,劉健就格外留心窗外的動靜,好在下半夜,窗外北風(fēng)的嗚嗚聲就消失了。他放寬了心,倦意頓時像巨石一般壓過來;他睡著了。

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劉健開著車在寬闊的高速公路上行馳,梅芷就坐在他身邊。很奇怪,高速公路上沒有慣常那種湍急的車流和巨大的噪音,空蕩而安靜,只有他的車在無聲而快速地奔馳。他和梅芷的談話非常順暢,恰如腳下的車;梅芷用一種敬佩而又興奮的眼神看著他,對他講的每一句話都感興趣,不時露出回應(yīng)的迷人的微笑。劉健說起了英語;他的英語流利,地道,讓梅芷欽佩不已。梅芷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請他做她的英語老師,她的英語老沒長進,她爸爸和她都很著急。劉健盡量抑制自己咚咚的心跳,說要做他的學(xué)生可以, 但有一個條件。梅芷問什么條件。劉健說條件很簡單,但又很難,就是——堅持,如果她做不到,就算了。梅芷發(fā)誓說有他督促,她肯定能做到。劉健說那他就決定收下她這個學(xué)生。兩人都開心地笑起來。

 

 

劉健醒了。他是笑醒的,臉上還留著笑容。他趕快往窗外看,窗外已是一個銀白的世界,大片的雪花還在靜靜地飄落。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平鋪在天空上,擋住了太陽。天公不作美??!劉健的笑容凍在了臉上,心里也好似鋪上了一層烏云,變得陰沉沉的。

吃完早飯,站在窗前,望著地上、屋脊上厚厚的積雪,劉健的心忽然又亮堂起來:這樣一個嶄新、純潔的、童話般的銀白世界,不是更浪漫、更富詩情畫意、更能給人以興奮感和新奇感嗎?他興沖沖地給梅芷打電話,問她想到哪兒去玩。梅芷說話的聲音有些慵懶,說天氣這么冷,外面還下著雪,就不出去了吧。

“你不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嗎?你想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下雪的日子能有多少?難得幾天??!我們約好了出去玩,老天爺就送來這樣一個難得的、因而也是珍貴的(物以希為貴嘛)下雪天,我們怎么能辜負老天這一番美意呢?”劉健幽默地微笑著,說。

梅芷給逗笑了:“劉經(jīng)理真會說話!照你這么說,下冰雹的日子更少,是不是就更珍貴呢?”

“我的意思是說,人的感覺都是喜新厭舊的,對于出去玩的人而言,單調(diào)和重復(fù)是最討厭的,新穎奇特是最受人歡迎的。為什么在有些人的眼中,外國的月亮?xí)缺緡膱A呢?這其實不是一個愛國不愛國的問題,這是一個感覺的問題:在外國那樣一個陌生的地方,人的感覺會變得更敏銳、更生動。所以說,我們能碰上一個下雪天去玩,是很幸運的。”

“好吧,那就去吧。——如果不去,那就有些不識老天的抬舉了,你說是不是?”梅芷笑著說。

“我也是這個意思。”劉健也笑著說。

“可是,這樣的天氣,我真不知到那兒玩好,——“人間樂園”是肯定不好玩吧?”

“我們可以去山上看看雪景嘛!just for sightseeing.”

 劉健開車到梅芷住的小區(qū)門口接梅芷,然后就上了東山的賞月臺。

 風(fēng)雪已停。太陽羞澀地從云堆里探出了頭。世界像少女的臉頰一般清新潤澤、白里透紅。

 金海市(連同數(shù)不清的各種欲望、追求、癡心妄想和陰謀詭計)躺在厚厚的雪被下取暖,比平日多了幾分安寧、恬靜和嫵媚,少了幾分騷動、煩躁和煙塵,像一個回頭的浪子。

“哎呀,忘了帶相機了。這雪景真美??!”劉健站在空蕩蕩的坪地上,四處望了望,說。

“是啊,真美。”梅芷朝四處望了望,說。

“也不是很冷,???”

“是啊,不是很冷。”

“這里的空氣多清新??!”

“是很清新。”

“其實,這樣的天氣呆在家里,開著空調(diào),關(guān)閉門窗,對人的健康很不利。到外面來,呼吸新鮮空氣,加速血液流通,人感到特別舒服。你說是嗎?”

“是啊。”

“我記得有一個詩人寫過這樣的詩:‘有的人取暖,圍著火爐烘烤;有的人取暖,迎著寒風(fēng)奔跑!’真是很有意思。”

“嗯嗯。”

“今天我們雖然沒有頂著寒風(fēng)奔跑,起碼也是站在寒風(fēng)中了。——不過很可惜,今天的風(fēng)不大。哈哈!”劉健想盡量把談話的氛圍搞得暖和一點,故而強笑了兩聲。

作為回應(yīng),梅芷也笑了一聲。

這樣的談話真是太費勁了,劉健急得微微地出了汗(盡管是在山上,而且是在雪地里)。他想,看樣子得講幾個笑話了。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劉健盡量把自己的表情弄得活潑,眉飛色舞地說。

“你講吧。”

“不知你喜歡聽那一類笑話。……不然我出個腦筋急轉(zhuǎn)彎給你猜吧。”

“我先出一個腦筋急轉(zhuǎn)彎給你吧!”梅芷突然想到了一個腦筋急轉(zhuǎn)彎地題目,搶著說。

“好??!請出題!”見梅芷對談話來了興趣,劉健很是高興。

 

 

“一個人在雪地上行走,為什么回頭看不到自己地腳???”

“一個人在雪地上行走,回頭看不到自己的腳???”劉健本來知道答案,但故意裝作不知道,想了好久才說:“是不是因為風(fēng)太大,腳印被吹掉了?”

“瞧你說的!”梅芷笑了,“腳印被風(fēng)吹掉,這可能嗎?有一個笑話說一個傻子,人家問他院子里的水井哪兒去了,他說風(fēng)太大,被刮跑了。你這個回答有點像那個傻子。”

“你聽我把話說完嘛!我是說,風(fēng)太大,把腳下的雪都吹跑了,雪沒有了,腳印自然也就沒有了。不是嗎?”

“不是。”

“好好,算我沒猜著。那我出一個給你猜,好嗎?”

 “不行。你沒猜出來,不能就這么算了。得懲罰一下你。”

“怎么懲罰?”

“怎么懲罰?”梅芷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只好說:“那你就講一個笑話吧。不過,如果你講完笑話后我沒笑,還是算你輸,得重新講一個,一直講到我笑為止。”

“要是你一天不笑呢?”

“那就講一天。”

“要是你一年不笑呢?”

“那你就……不用講了,因為如果我一年不笑的話,肯定成傻子了。”

“好,那你聽著。我講的是金海市的小偷的故事。前幾年,金海市的小偷很厲害,當時還有這么一句話,說‘桂林山水甲天下,金海扒手天下甲。’——你聽說過嗎?”

“沒有啊。有這么嚴重嗎?”

“這你就不懂了吧?有一天,一個漂亮小姐坐公共汽車,——應(yīng)該說站公共汽車,因為人太多,只好站著,——發(fā)現(xiàn)身上的錢包被小偷偷走了。那小偷長得五大三粗,橫眉豎目,臉上還有濃濃的絡(luò)腮胡子,顯得很兇惡。小姐用眼光向周圍的人求助,可周圍的人都裝做沒看見,不理他。小姐想了想,就對那小偷柔聲說:‘先生,我錢包里有三百元錢和一個身份證,錢就送給你,請你把身份證還給我好嗎?’那小偷打開錢包,拿走錢,把錢包還給了小姐。小姐接過錢包,說:‘謝謝你,大哥!’小偷咧嘴一笑,很客氣地回答道:‘不用謝,小妹!——這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劉健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梅芷抿緊嘴,眼光帶著笑意看著劉健,意思是:看,我沒笑。

劉健夸張地大聲喊道:“這笑話你都不笑?你是不是少一根笑神經(jīng)?”

“你知道厲害了吧?”

“我就不信!好,我再講一個,這一個要是你還不笑,我馬上就從這山上跳下去!”

“這可是你說的??!”

“你聽著。這次講的是一位先生,一個男人,一個胖子,他想去減肥。一天路過一個瘦身中心,見門口的廣告牌上寫著:減肥新方法,減五斤或十斤,當天見效。那位先生交了五百元錢,想先試一下一天減五斤的方法。剛進大廳,就見一只大老虎張著血盆大口朝他撲過來。他嚇得哇一聲大叫,轉(zhuǎn)頭就跑,那大廳的門已被關(guān)死,他只能沿著大廳里被隔開的一條條小道狂奔。就這樣狂奔了一天,晚上一稱體重,果然就減了五斤。第二天,他又想試一試那個一天減十斤的方法,于是交了一千元錢,進去了。這次沒有猛虎跑過來,卻見一個穿著比基尼的絕色少女在他前面奔跑。大廳的工作人員告訴他,只要追上那個少女,她就是他的妻子。那位先生一聽,立即就使出吃奶的勁猛追過去。就這樣追了一天,又急又上火,到晚上一稱體重,果然就減了十斤。”劉健又自己先笑起來。

梅芷平靜地問:“講完了?”

“講完了。”

“我可沒笑。”

“你知道這笑話的題目叫什么嗎?”

“叫什么?”

“叫做——”劉健張開大口,用雙手做了一個抓人的動作,用假聲說道:“美女猛于虎!”

看見劉健這種怪里怪氣的動作,又聽見他那種怪里怪氣的聲音,梅芷終于忍不住笑了。

劉健立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多了。從此,他們之間的談話再無滯塞之感,變得輕松而愉快。

中午,劉健就請梅芷到“農(nóng)家小院”吃飯。即使在這樣的下雪天,“農(nóng)家小院”的生意仍然很興隆。這里有專供兩人用餐的“情侶包廂”,他們要了一個。包廂里響著莫扎特的鋼琴曲。

 

 

劉健點了基圍蝦、三文魚、老鴨煲等菜,又要了一瓶長城干紅葡萄酒。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劉健說他忽然想起了一首外國詩歌,其中有兩句他印象特別深刻:“‘Music Iheard with you was more than music,And bread I broke with you was more than bread.’翻譯成中文就是:‘和你一起欣賞的音樂,不止是音樂,和你在一起欣賞的面包,也不止是面包。’”

梅芷顯然沒理解這兩句詩的含義,說:“劉經(jīng)理……”

劉健打斷了她的話:“小梅,你干嗎對我總是那么客氣?我們就不能成為好朋友嗎?”

梅芷不解地說:“我不是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嗎?不然我也不會和你一起出來玩了。”

“我是說,你可不可以不叫我劉經(jīng)理……”

“那叫什么呢?叫劉大哥?”

“……就叫劉大哥吧。”

“劉大哥,你的英語說得真好!”梅芷真誠地說。

“是嗎?還可以吧。”劉健得意地笑著。

“你能教我嗎?我也想學(xué)好英語,可就是學(xué)不好。”

“只要你想學(xué),就沒有學(xué)不好的。我可以教你,但有一個條件。”劉健忽然想起了昨晚上的夢,看來現(xiàn)在夢要成為現(xiàn)實了。

“什么條件?”

“條件很簡單,也很難,就是——堅持。你能做到嗎?”

“能。”又補一句:“有劉大哥幫助,我肯定能。”

裴子野說:“那我就送你回去吧。”說著伸手攔的士。

梅芷說:“你一個人坐車回去吧,我不想坐車。”

“我以為你要坐車,我才不想坐車呢!我們步行吧,聽說步行是最好的體育鍛煉呢。孫思邈說過:養(yǎng)生之道,常欲小勞,但莫大疲,走路,乃小勞也。”

 他們就并排步行往前走。裴子野想拉梅芷的手,但看到她臉上嚴肅的表情,不敢貿(mào)然行事。兩人默默地往前走了一陣,都覺得有些尷尬。真是奇怪,剛才看電影時,兩人還挺親熱,一出來,卻很生分了。

裴子野極力向打破這僵硬的氣氛,清了清喉嚨,說:“你父親現(xiàn)在很忙吧?”

梅芷不回答,繼續(xù)往前走??磥硭X得這問題不值得回答。

裴子野討了個沒趣。他也意識到這問題問得蠢,她父親都當了院長了,還能不忙嗎?

“你這幾天和劉健在一起是吧?”裴子野不屈不撓。

“我媽病了,我在家陪我媽呢。”梅芷還是不看裴子野。

“你媽病了?什么???嚴重嗎?”

“就是一般的感冒。”

“腫瘤醫(yī)院的熊主任被人打了,你知道嗎?”

“被人打了?怎么回事?”

“昨天早晨上班時,被三個人打了一頓,掉了一顆牙齒,斷了兩根肋骨。派出所來人調(diào)查,他不肯多說,只說三個人他也不認識,也不知道為什么打他,好像有隱情,不肯說出來。”

梅芷笑道:“這個熊主任,該打!”

說著話,不一會就到了梅芷的家門口。兩人都覺時間過得太快。

梅芷說:“我到了,你怎么回去?”

裴子野說:“你進去吧,別管我。”他把梅芷送進大門,然后一個人步行回辦事處,一點也不覺得累 。

過了兩天,裴子野又忍不住想見梅芷,剛要給她打電話,卻收到顏玉成一個手機短信:“好朋友像內(nèi)褲,就算你有大起大落,他也包容著你,更好的朋友像避孕套,永遠為你的安全著想,最好的朋友像偉哥,總是給予你支持。”看完不禁大笑。正笑著,顏玉成又打電話過來了,無論如何要請他出去玩,說上次多虧他幫忙,要好好感謝他。裴子野拗不過,就答應(yīng)了。

 

 

顏玉成請裴子野去玩的地方叫做“千嬌百媚”夜總會,說這地方他已來過一次,里面的小姐特別漂亮,真的是千嬌百媚,而且收費正規(guī),不坑人。

到了“千嬌百媚”,果然是鶯歌燕語,美女如云??諝庵忻月鴿庵氐南闼?,過道兩邊的墻上鑲嵌著一幅幅裸體美女畫,肌膚勝雪,婀娜多姿。

穿著橘紅色燕尾服的男服務(wù)員先彎腰九十度鞠躬向他們問好,然后帶他們到小包廂,一臉媚笑地問他們是自己去挑小姐,還是要他把小姐請到這兒來。顏玉成要他把小姐請到這兒來,不滿意再換。

服務(wù)員離去不久,門口就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接著,兩位袒胸露臂、粉腮紅唇、芳香四溢的小姐就推門進來了。她們微笑地、含情脈脈地、儀態(tài)萬方地站在他們面前。

顏玉成選美似地上下打量了她們幾眼,就要她們回去,把服務(wù)員叫來。

服務(wù)員馬上就過來了,媚笑著,小聲地問:“怎么,不滿意?”

“身材稍微差一點。”顏玉成客觀地說。

“這身材還差???那胸脯……”

“你盡管把你們這兒最漂亮的小姐找來!”顏玉成派頭十足。

服務(wù)員得令離去。不一會,又一位小姐推門進來。

顏玉成一見那小姐,心臟不由劇烈跳動了一下。裴子野則睜大了眼睛:這不是嵇芳嗎?

嵇芳穿著暖紅色的吊帶短裙,半露出潔白、柔嫩、挺拔的美妙無比的乳房,——相傳西方著名美女海倫有著美妙無雙的美妙胸脯,曾以自己的胸脯為模型鑄造了一只琥珀杯奉獻于雅典娜神廟,其輪廓之優(yōu)美令世人絕倒,嵇芳的胸脯與之相比應(yīng)該是毫不遜色。——也顯露出圓潤俏麗的臀部和白皙修長的雙腿,真正是魔鬼身材,蕩人心旌,勾人魂魄,比畫上美女更美。

半年多不見,嵇芳變得更加成熟飽滿,鮮艷欲滴,簡直就是一只熊熊燃燒的性感的火炬。我國古典小說寫到美女,總是不厭其煩地描述其頭發(fā)、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皮膚以及手指、小腳,而對兩個最關(guān)鍵的部位——胸和臀——則總是忽略。

《金瓶梅》里寫西門慶看潘金蓮,從“黒鬢鬢賽鴉領(lǐng)的鬢兒”一直往下看到“白生生腿兒”,甚至還貼近看到了一件 “緊揪揪、紅縐縐、白鮮鮮、黑煙煙”的東西(真是匪夷所思?。?,就是沒留意她的胸和臀,讓人覺得奇怪。難道我們的老祖先就一點也不理會曲線美,三圍嗎?嵇芳的五官不算差,但算不上十分出色,讓她十分出色的是勻稱的身材和美妙絕倫的胸部和臀部??粗?,完全是不由自主地,顏玉成的下面就有些發(fā)脹。裴子野則不由得想:唉,要是嵇芳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和培訓(xùn),參加世界小姐選美大賽恐怕都能獲獎??;我們國家有多少璞玉渾金由于得不到良好的雕琢和熔煉而被埋沒??;在夜總會這樣的環(huán)境中,不上五年,這塊珍貴的渾金璞玉就會變成十分卑賤的破銅爛鐵,甚至比這更糟,成為一堆爛泥。

嵇芳也認出了裴子野,朝他嫣然一笑,說:“怎么是你???”

“原來你們認識???”顏玉成大驚小怪地問。

男服務(wù)員過來,邀功似地問顏玉成:“怎么樣?”顏玉成點頭“嗯”了一聲。服務(wù)員把卡拉ok設(shè)備調(diào)試好,離去時,又彎腰鞠躬,說:“大哥晚上玩得開心!”

三人坐下。不一會,另一服務(wù)員敲門后彎腰進來,遞上消費單,問他們想吃點什么。這里的規(guī)矩是不收包廂費,但必須至少消費300元(小包廂)。顏玉成接過消費單,問嵇芳想吃什么。

嵇芳說:“隨你們噯!”

顏玉成說:“你熟悉,就幫我們點吧。”

嵇芳就點了一瓶紅葡萄酒,三杯西瓜汁,一盤開心果,一盤爆米花,一盤鹵風(fēng)爪。服務(wù)員拿著消費單,鞠躬后離去。

裴子野問嵇芳:“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嵇芳說因和男朋友分手,一氣之下就跑到這兒來了。

“和男朋友分手?”裴子野瞪著眼睛看著她,“你不是說到金海市來是為了逃婚,為了避開你男朋友嗎?”

“什么?……哦,那個,那個是以前的男朋友,他死追我,我不想理他。我后來在金海市又找了一個,他是推銷員,賣電腦的,微軟電腦。”

“你說的是電腦軟件吧?”顏玉成插嘴。

“不是,就是電腦。”

正說著,男服務(wù)員把東西送進來了,并給每人到了一杯酒。

顏玉成拿起酒杯,說:“來,為你們再次相逢,也為我們初次見面,干杯!”

三人都干了。嵇芳拿起歌本,說:“咱們唱歌吧,你們喜歡唱什么歌?”

 

 

顏玉成要她先“表演”一首。她就唱了一首《至少還有你》。顏玉成翻了半天歌本,選中了《眉飛色舞》,說:“這首歌的曲子真是好極了,真讓人眉飛色舞。”他眉飛色舞地唱著;聽得出來,他對最后兩句歌詞“男人女人,不要再等候,自由自由,現(xiàn)在就要自由!”格外欣賞,每唱到這兒都格外賣力,走調(diào)也就走得特別厲害,把裴子野和嵇芳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之后,裴子野唱了一首《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嵇芳唱了《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顏玉成又唱了《好漢歌》等。

顏玉成問嵇芳喜不喜歡到外面玩,比如說“人間樂園”、“快樂溫泉度假村”等。嵇芳說凡是金海市好玩的地方她都去過了,晚上還去爬過東山看流星雨。顏玉成驚奇道:“想不到你還有這么好的雅興。”

嵇芳低下頭說:“是和以前的男朋友一起去的。”

“你們感情很好嘛。怎么鬧翻了?”

“他嫌我干的是服務(wù)行業(yè)。”

“是嗎?那他真是他錯特錯了。”

“你真這么認為嗎?”

“是啊。我認為干哪一行不重要,重要的是本人怎么樣。”又涎著臉問嵇芳能不能也陪他到東山玩。

“好啊。什么時候有空就陪你去。”嵇芳回答得很爽快。

“你白天不是有空嗎?你們白天又不上班。”

“哪有時間?上午要睡覺,下午要化妝。”

“那中午呢?中午總有空吧?”

“中午?……有一會空。”

“那我明天請你吃中飯好嗎?”

“明天?……明天恐怕不行。”

“怎么?”

“明天有事。”

“那后天呢?”

“后天?……”

嵇芳的手機響了。包廂音樂聲音大,訊號也不好,她“喂喂”了兩聲就跑到外面去接了。幾分鐘后回來,望著顏玉成和裴子野,欲言又止。

顏玉成問:“怎么?有事嗎?”

“有一個老客到這里玩,一定要我陪,可是……”

“你想陪他嗎?”

“我是想多陪一個客人可以多賺一點錢……”

裴子野說:“那你就去陪他吧,反正我們也要走了。”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

顏玉成問:“你陪她能賺多少錢?”

嵇芳不解地望著顏玉成:“我們這里都是兩毛。”

顏玉成很果斷、很男子漢、很闊氣地說:“我加你兩百,你別走!”

嵇芳笑望著裴子野,說:“這怎么好意思呢?”

“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喜歡!”

裴子野勸道:“老顏,我們還是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此時的顏玉成,已經(jīng)連耳垂的血源都燃燒起來,腳后跟的神經(jīng)都興奮起來,任誰的勸告都聽不進去了。“不行,我還沒玩夠呢!要回去你先回去!”他說。

裴子野想了想,說:“那我就先回去了。”起身往外走。顏玉成也不留他,只說:“改天我們再聯(lián)系。”

 

 

裴子野一走,顏玉成就明顯變得放肆了。他抓住嵇芳的手,說要給她看手相;煞有介事地仔細看了她的右手,說:“你是一個虛榮而又務(wù)實、高雅而又世俗、寬容而又狹隘的拜金主義者。你個性溫和,笑容可掬,樂于與人交往,跟誰都要好,不愿與別人吵架斗嘴。你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不輕易崇拜人、佩服人,不輕易認輸,總以為自己能夠成功,總是不停止努力奮斗。

你聰明、機靈,有強烈的自我優(yōu)越感,對別人不是很尊敬。你的占有欲很強,要是你喜歡的東西被別人擁有,你會毫不掩飾你的忌妒心,千方百計把它拿回來。你工于心計,手段漂亮,你要是愿意欺騙別人的話,別人總是會上你的當。你喜歡打扮自己,喜歡趕時髦,喜歡逛街購物。你吃喝玩樂,樣樣喜歡,樣樣精通。在戀愛方面,你決不會主動追求男性,但這并不是因為你害羞,而是因為你傲慢;你不太看重男性的相貌和年齡,但比較注重對方的經(jīng)濟實力;你的口號是:相貌不是問題,年齡不是距離,只要你有人民幣,要想咋的就咋的……”說著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嵇芳抽回自己的手,生氣道:“去你的!”

顏玉成說:“哎,跟你開個玩笑嘛。別生氣,來來,咱們跳個舞。”說著拉嵇芳起來跳舞。開始他還和她保持一點距離,后來就干脆雙手摟住她的腰;她的柔軟而挺拔的雙乳頂住了他的胸部。

顏玉成有些把持不??;他附在她耳邊說:“哎,跟你說正經(jīng)的,你出臺要多少錢?”

嵇芳冷笑道:“你把我當什么人了?我不出臺。”

顏玉成也冷笑道:“你就別裝了。我還不知道你們?”

嵇芳使勁掙脫了他,說:“你以為我們都是妓女是吧?”

顏玉成仔細端詳著她,見她好像是真生氣了,就哈哈大笑道:“我太高興了!我還真怕你是那種隨便出臺的小姐呢!太好了,太好了,這樣我們以后就可以做朋友了。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嗎?”

嵇芳不回答,只說:“我們還是唱歌吧。”

兩人重又坐到沙發(fā)上唱歌。一直到晚上兩點,夜總會要關(guān)門了,顏玉成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離開前,又和嵇芳約好后天中午一起去吃肯德雞。

第三天一醒來,顏玉成就想著中午請嵇芳吃肯德雞的事。上午他也沒心思跑醫(yī)院,而是跑到金海商城精心挑選了一根鱷魚牌皮帶、一條金利來領(lǐng)帶和一雙老人頭皮鞋。全副武裝以后,他十一點就來到了肯德雞餐廳;在門口逡巡了一會,又進到里面找了一個座位坐下,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大門;到了十二點鐘,還不見嵇芳來,終究耐不住,就又跑到門口東張西望;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頭就見嵇芳正朝自己笑。

顏玉成驚喜之余又忍不住埋怨:“怎么才來?”

嵇芳說她其實早來了,在隔壁的店里看鞋,她想買一雙皮鞋。

“可看到合意的?”

“看倒是看到一雙,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太貴了。”

“是嗎?……”顏玉成心里動了一下,說:“咱們先吃飯吧。吃完飯再去看。”

嵇芳顯然是常吃肯德雞,很熟練地點了漢堡、雞翅、奶昔、蔬菜湯。顏玉成付錢,嵇芳去找座位。顏玉成端了滿滿一盤食物來到座位跟前,嵇芳起身,要顏玉成注意看好她的包,他去洗手。嵇芳洗手回來,,顏玉成也去洗手。吃雞翅的時候,顏玉成注意到,嵇芳除把雞骨頭舔干凈外,還把自己的手指也舔得干干凈凈。

顏玉成重提上東山玩。嵇芳說這時候上東山有什么意思?還不如去“人間樂園”呢。顏玉成說那就去 “人間樂園”。嵇芳說他晚上睡得晚,早上實在是醒不過來。顏玉成要她手機不要關(guān)機,他打電話叫醒她。嵇芳點頭。

吃完飯,他們一起到鞋店看鞋。嵇芳看中的是一雙高跟尖頭、有很多絆帶的紅皮鞋,穿起來要把絆帶在腿上繞上好幾圈,很費事,她說她上班時就要穿這樣的鞋。鞋子標價六百八,還價還到了二百八,店主再也不肯讓。嵇芳嘴里嚷著太貴,眼睛看著顏玉成。

顏玉成說:“我給你買吧。”說著就陶錢包。

嵇芳說:“怎么要你買???你憑什么給我買?”

“這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是朋友嘛。”顏玉成說著就交了錢。

嵇芳很是高興,當即就把新鞋穿上了。舊鞋就丟在了鞋店里。

買完鞋,嵇芳說她下午還有事,要先回去。顏玉成叮囑她晚上早點誰,不要忘了明天上午去“人間樂園”。嵇芳答應(yīng)。

第二天早上八點鐘,顏玉成就給嵇芳打電話,可她手機已關(guān)機。從早上八點一直打到下午五點,一直打不通,把顏玉成弄得氣急敗壞、筋疲力盡、神思恍惚,一天什么事也沒干,連飯都懶得做。

晚上顏玉成吃了一包方便面,就打的直奔“千嬌百媚”夜總會。去得太早,夜總會尚未營業(yè)。他只好站在門口等。

 

 

大約七點鐘,嵇芳來了。令顏玉成想不到的是,她是坐公共汽車來的,而像她這種坐臺女,一般都是打的上班。顏玉成表情復(fù)雜地上前打招呼:“你好啊。”

嵇芳笑著說:“是你啊。怎么到這兒來了?”

“我們不是約好今天一起去玩的嗎?”顏玉成生氣地質(zhì)問。

嵇芳像是忽然想起來了,連聲“哎呀”幾聲:“我昨晚上兩個臺,酒喝得太多了,今天睡了一天,把這事全忘了。真是對不起!……”

“你不是說你昨晚要早點睡的嗎?”

嵇芳噘起了嘴:“我是想早點睡啊,可客人一定要玩到很晚,我有什么辦法?……哎喲,你就別生氣了,今晚就在這里玩,我陪你,好嗎?”說著就拉顏玉成往里走。

顏玉成抵擋不住這種誘惑,半推半就著進去了。

這次,嵇芳要和顏玉成玩賭骰子的游戲,誰輸誰喝酒。結(jié)果顏玉成輸?shù)靡凰?,也醉得一塌糊涂。他打的回住處,上樓時摔了一跤,就像一灘泥似地到在樓梯上睡著了。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酒氣是如此濃郁,把整個樓道都污染了,同樓道的居民還以為附近新開了一家酒廠;也正是因為他身上這種濃重的氣味,第二天早晨,當送牛奶的發(fā)現(xiàn)他時,才沒有把他當死人。送牛奶的用了很長時間、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搖醒。醒來后,他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晃晃悠悠回到了自己屋里。

劉健做梅芷的業(yè)余英語輔導(dǎo)老師已經(jīng)四個多月了。在這一段時間里,劉健不辭辛勞,不嫌麻煩,不知疲倦,不計報酬,既滿腔熱情又嚴格要求,既耐心細致又“獨斷專行”,盡職盡責(zé),鞠躬盡瘁:可以說,在如今這個實利時代,金錢社會,要想找更好的老師是絕對不可能的了。他取得的成果也是明顯的:梅芷以前不敢說英語,現(xiàn)在已變成喜歡賣弄英語,在和別人談話時也經(jīng)常插一句英語或一個英文單詞了。劉健作為老師,取得了極大的成功;他在品德、態(tài)度和能力、水平上,都得到了學(xué)生的認可、好感甚至是敬愛。

但事情的可笑之處在于:劉健作為老師的形象越是成功,離他想要達到的目的就越遙遠,恰如跑錯了方向的駿馬。他本來想通過教英語很自然地和梅芷多接觸,多親昵,多促膝談心、耳鬢廝磨,從而讓她成為自己的合伙人和知心愛人,可現(xiàn)在卻反而在他們之間劃了一道老師與學(xué)生的鴻溝。劉健為此很苦惱。而當他知道了裴子野和梅芷一起看電影的事情以后,這種苦惱就如一身干凈衣服被雨淋濕了又濺上了一大塊污泥,讓他難以忍受了。

四月二十六日是劉健的三十三歲生日。這天,恰好是星期六。劉健一大早就忙開了,買了一瓶“今世緣”酒,一箱啤酒,又精心制作了清蒸螃蟹、白灼基圍蝦,剁椒魚頭等七、八個好菜。之后他打電話給梅芷,要她中午過來為他過“三十歲”生日。

梅芷提著一個巨大的生日蛋糕進了門,見餐桌上擺好了酒菜,只放了兩副碗筷、兩個酒杯,也不見其他人,就問:“怎么,劉老師,就我們兩個人嗎?”

“就我們兩個。”

“難得三十歲生日,干嗎不多請幾個人,熱熱鬧鬧地慶祝一番?”

“我們家鄉(xiāng)有一個規(guī)矩,男不過三十。男人三十歲生日是不請客的。”

“那我呢?我不是客人嗎?”梅芷笑道。

“我沒把你當客人。”劉健也笑道。

劉健旋開紅色的酒瓶蓋,又用尖利的旋子插進焦木塞子使勁旋了幾下,啪地一聲拔出塞子,清亮的酒滴就濺了出來,香味灌了他一鼻子。他往兩個酒杯里倒酒;酒像清泉一般從開了封的瓶子里嘩嘩往外流淌。他感到莫名的興奮。

梅芷首先端起杯,說:“喝了今世緣,萬事都如愿。劉老師,我祝你生日快樂,萬事如意!”與劉健碰了杯,兩人把酒干了。

劉健重新把兩人的杯子倒?jié)M酒,端起自己的杯子說:“謝謝你來為我過生日。今世有緣,今生無悔。來,再干一杯!”

兩人又都干了。

幾杯酒下肚以后,劉健的話多了起來。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zhuǎn)眼,我就三十歲了,可我覺得好像一天也沒有活過似的。昨晚上我一晚沒睡,真是百感交集,‘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古人說三十而立,可我現(xiàn)在是一事無成!……”說著,他眼睛有些濕潤了。

梅芷說:“劉老師,你對自己要求也太嚴格了。你怎么能說自己是一事無成呢?你懂得那么多,而且現(xiàn)在又有了自己的公司。”

劉健好像沒聽見梅芷的話,繼續(xù)說:“記得上大學(xué)的時候,我的理想大得不得了,認為自己三十歲以前,就會成為大企業(yè)家??晌椰F(xiàn)在連一個小小的藥品銷售部都弄不好。甘羅十二歲做宰相,周瑜十六歲做 大都督,林彪二十三歲做軍長,可我現(xiàn)在三十歲了,還是這樣子!……如果自己沒努力,那還好受一點,可我一直在努力??!我真的是一天也沒偷過懶??!……”他眼睛里已是淚花閃爍。

在梅芷心目中,劉健一直是穩(wěn)健、堅強、開朗和自信的,幾乎什么問題都能解決,什么困難都能克服,沒想到今天竟會是如此脆弱和悲觀。梅芷不禁有些慌亂,不知說什么才好。

“劉老師,其實,我心里一直是很欽佩你的。我覺得,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你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業(yè),肯定會成功的!……”

 

 

劉健苦笑著說:“你真的這么看嗎?真的認為我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嗎?”

“真的,真的!”

“我真是太高興了!來,讓我們干一杯!”

倆人邊說邊喝,邊喝邊說,不一會一瓶白酒就喝完了。倆人都有了醉意。

劉健又開了兩瓶啤酒,一瓶給梅芷,自己拿一瓶,說:“喝!咱們今天要一醉方休!”

那天酒醉醒來后,顏玉成本想再也不理嵇芳了,但只過了三天,他就忍不住要給她打電話,就像有一條蟲在咬他的心。這種感覺他以前從未有過。嵇芳有什么好呢?結(jié)論是沒什么好,不但不好,還很壞。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老想著她?人這種生命現(xiàn)象真是難以捉摸啊。

正要給嵇芳打電話,卻收到了嵇芳發(fā)來的一個短信,好像他們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似的。短信內(nèi)容是:“你生我氣了嗎?干嗎不與我連系了?天鵝飛去鳥不歸,回風(fēng)山中我獨醉,良辰美景斜眼看,孤獨寂寞深深埋,日夜花草為依伴,青春虛度苦不堪,此番招罪為哪般,有朝一日兄臺來。猜八字,復(fù)我!”顏玉成趕快回一個信息,說自己沒有生氣,正欲和她聯(lián)系。

又絞盡腦汁猜謎語。他從小就喜歡猜謎語,自以為猜謎語的功夫不錯,可猜了半天,除了猜出第一個是“我”以外,其它一個也猜不出來。只好發(fā)短信過去,說猜不出來,并要求告訴答案。嵇芳說答案是:我認為你是大傻瓜!顏玉成看后就說答案應(yīng)該是:我認為你是小壞蛋!嵇芳說:“你才是大壞蛋呢,臭男人!”

晚上顏玉成又去了“千嬌百媚”夜總會。這次嵇芳穿的是帶毛邊的牛仔裙,短袖黒襯衣。很普通的衣服,在她身上就有特別的韻味、特別的美感、特別的生機與活力。見到她,顏玉成又明顯覺得身體內(nèi)部振動了一下,下面某個部位腫脹起來。倆人要了一瓶紅葡萄酒,唱了兩首歌就不想唱了,任音樂響著,邊喝酒邊聊天。顏玉成出了一個謎語給嵇芳猜,謎面是“新婚之夜”,猜一句天氣預(yù)報術(shù)語。嵇芳猜了半天也猜不出來。顏玉成一臉壞笑,說謎底是:陰到(道)小雨,有時有小雪(血)。嵇芳笑著打了顏玉成一下,罵他“流氓!”顏玉成就像受到了上司的表揚,樂得臉上開花。

嵇芳突然嘆了口氣,說今晚上是她最后一次在這兒上班了。

顏玉成很吃驚,問:“你要到哪兒去?”

“去廣州。”

“為什么去廣州?”

“聽說那里掙錢容易。”

“廣州可不比這兒,人挺雜的,你不知深淺,到那里會吃虧的。”

“前天那個臭男人又找到我了,我非離開這兒不可。”

“哪個臭男人?——那個賣電腦的?”

“哪個賣電腦的?”

“你不是說你以前的男朋友是賣電腦的嗎?還賣的是‘微軟電腦’?”

“哦!……我那是騙你們的。”

原來,因父親患病,家境困難,嵇芳初中尚未畢業(yè)就不得不去打工掙錢,十八歲以前就做過鞋廠、服裝廠的工人和飯店服務(wù)員,十八歲時到金海市一家大型連鎖理發(fā)店學(xué)理發(fā)。她所在的理發(fā)店在有名的金海大學(xué)旁,來理發(fā)的大學(xué)生比較多。吳多朵是中文系的學(xué)生,每次來必找嵇芳。

幾個月后就直言不諱地說他愛她,要她做他的女朋友。吳多朵不是那種討女人喜歡的帥男人,又黒又矮,但嵇芳的芳心還是只做了象征性的抵抗就被俘獲了,讓那些也想和嵇芳交朋友的帥男人們不由對自己的相貌生了疑問,回家后不停地照鏡子。不久,他們就同居了。吳多朵愛她愛得發(fā)狂,經(jīng)常為了陪她不到學(xué)校上課,以至期末考試時,有兩門功課不及格,要補考。

后來,嵇芳就勸他多花心思在學(xué)習(xí)上,不要因為她耽誤了前程。也可能是她的話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補考刺激了他,從此以后,他就用心學(xué)習(xí)了。他本是個很聰明的人,到下學(xué)期期末,各科成績就都名列前茅。兩人都很高興??陕?,他就經(jīng)常不回“家”睡了。她問他原因,他說晚上學(xué)得太晚,就住在學(xué)校的大宿舍里。她一直相信他。

一天晚上,他去學(xué)校找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和一女生手牽著手正朝校外走。她暗中跟蹤,見他倆去了學(xué)校旁邊一棟民房。她看著他們進了一個房間,燈亮又燈熄……他一路痛哭著跑回“家”,第二天就搬了出來,和一個朋友住一起,并離開了理發(fā)店,到了“熱舞會所”。去年,因她爸爸胃病復(fù)發(fā)住院,要做手術(shù),他回家了。后來就到了“千嬌百媚”做坐臺小姐。也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消息,他前天突然找到了她,說今后一定和她好好過,說沒有她,他活不下去,他一直在找她;說到動情處,捶胸頓足,痛哭流涕。他還給她朗誦了據(jù)說是他自己寫的一首詩:

你像天使,慣于飛翔在我的夢里,

又像大樹,把根扎在我的心中;

忘掉天使除非忘掉夢想,

拔掉大樹就會破碎心臟!

她本是下了死決心,這輩子再也不理這個男人了,可看到他這樣子,也不禁有些心軟,要不是他最后說想從她這兒借六千元買電腦,她或許還真會回心轉(zhuǎn)意呢。

 

 

“我差一點又上了他的當!”嵇芳咬牙切齒地說,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葡萄酒。

“你恨他嗎?”沉默了一會,顏玉成問。

“我恨不得把他殺了!”

“沒有愛,哪來的恨啊。這叫做又愛生恨,愛恨交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顏玉成想開一句玩笑。

“算了,不說他了。明后兩天我想休息一下,逛逛街。你能陪我逛街嗎?”

“你還記得‘人間樂園’嗎?”

“瞧你!……好好,明天逛街,后天去‘人間樂園’。”

嵇芳說的逛街,其實就是去有名的服裝大市場買衣服。那里一個攤位接著一個攤位,綿延曲折有好幾公里,五花八門,五顏六色,全是各式各樣的服裝。如果是內(nèi)行,會還價,可以在那里買到料子、樣子都不錯又很便宜的衣服。嵇芳顯然是內(nèi)行,一條標價三百元的褲子,她八十元就買下來了。顏玉成見她會砍價,就想給自己也買些衣服,可找來找去,也沒找到一件合適的。他笑著說,看來服裝大市場是專門向女人開放的。嵇芳說,那就到金海商城去看看吧。

到了金海商城,顏玉成看上了一條微帶豎紋的咖啡色褲子,牌子是香港的“大富豪”,售價一千二百八。一試,果然是氣派十足。顏玉成愛得不想脫下來,但價格實在太貴了,問服務(wù)員能不能便宜一點。服 務(wù)員說這條褲子在金海市只有一條,獨一無二,價格沒法讓。顏玉成猶豫不決。嵇芳說:“既然穿著好看,就買下來吧。你們男人要有一件這樣的當家衣服。”顏玉成一咬牙就決定買。掏出錢包發(fā)現(xiàn)現(xiàn)金不夠,問可不可以刷卡,服務(wù)員說可以,他就刷卡把褲子買了。

他買了褲子,雖然心疼錢用得太多,但終究還是高興的,見嵇芳沒買東西,就要她挑選一件衣服。嵇芳說她不想買衣服了。她一個姐妹前幾天買了一條項鏈,很好看,她也想買一條。到了首飾柜臺,他很快找到了要買的項鏈;項鏈是純金的,花紋很別致,樣式很優(yōu)雅,有好幾十克重,標價四千八。她試著戴上,含羞帶笑,問顏玉成:“好看嗎?”

“好看。”顏玉成像鑒賞家似地點了點頭。

“我要買。”

“那你就買嘛。”

她撒嬌地“嗯”了一聲,說:“你給我買嘛,我的錢不夠。

“我的錢也不夠啊。”顏玉成掏出錢包,說。

“可以刷卡嘛。”聲音很是嫵媚。

顏玉成沒法拒絕美麗性感、嫵媚又撒嬌的嵇芳的懇求,乖乖地刷卡把項鏈買了下來。嵇芳很高興,挽著顏玉成的手出了商場。

一出商場,嵇芳就急著要把東西送回去,匆匆打的走了。顏玉成頓時有一種受愚弄的感覺。難道她約他出來,目的就在金項鏈上?

顏玉成沮喪地回到住處,把新買的褲子往床上一丟,就躺下睡覺。

躺下不到半小時,嵇芳發(fā)來一個短信:“葡萄香蕉紅蘋果,請問有沒有想念我?蘿卜黃瓜大白菜,我已深深把你愛??蓸非宀璋组_水,請問跟誰有一腿?餅干牛奶大蛋糕,現(xiàn)在跟誰在風(fēng)騷?我請你吃晚飯好嗎,臭男人?”顏玉成看了,又不禁高興起來,心想嵇芳并沒有他想像的那么壞。他馬上打電話過去,問晚飯在哪兒吃,是不是還吃肯德雞。嵇芳說大飯店她可請不起。

晚上,他們有來到了上次去過的那家肯德雞餐廳。付錢的時候,顏玉成說:“還是我來吧。”嵇芳搶著服了錢,說:“說過了我請你嘛。”

吃完飯,顏玉成問嵇芳想干什么。她朝他深情地一笑,說:“我隨你。”一聽這話,顏玉成全身頓時就涌過一道熱流,就像電爐子突然通了電。他咽了一口口水,抑制住激動,問:“那我們……到我屋里去?”

“我想去洗澡。”

“洗澡?”

“洗桑那浴嘛。離這里不遠有個溫馨桑那屋,很不錯。”

“你去過?”

“以前和我朋友去過。”

他們攔了一兩的士,直奔溫馨桑那屋。

 

 

到了桑那屋,顏玉成匆匆沖了個淋浴,就上了二樓。不久。嵇芳也上來了。她頭發(fā)披散開,臉上紅潤潤的,薄薄的浴衣下身體凸凹曲折的更加分明。顏玉成身體內(nèi)部又震動了一下。他們要了一個小包房。

待送茶的服務(wù)員出去并把門帶上后,顏玉成明顯覺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加速了。他無法抑制自己,一把抱住嵇芳,就要吻她。她嘴唇躲避開,讓她只能吻到額頭、眼睛、臉頰和脖子。他野蠻地解開了她的衣服,讓她兩只美妙的乳房蹦了出來。他用雙手小心地撫摸著它們,后又用嘴去親,去咬……他再也忍受不了下面膨脹的痛苦,有用手去剝她的褲子。

她用手禁護住褲腰,盯著他的眼睛,問:“你以前玩過幾個女人?”

“什么?……”他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

“你是不是經(jīng)常玩女人?”

頓了一下,顏玉成說??;“沒有。除了我老婆,你還是第一個。”

“哈哈哈哈!……”她大笑起來,“我是第一個,鬼才相信你!”她推開他,坐了起來。

他也坐起來,說:“我說的是真話!你看我這樣子,怎么可能經(jīng)常玩女人呢?”

“你們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那我問你,你和幾個男人做過愛?”

“除了以前的男朋友,再沒別人。”

“哈哈哈哈!……”他學(xué)她剛才的樣子笑起來,“鬼才相信你!”

“你不信就算了。”她噘起嘴,把頭扭到一邊,不理他。

“好好,我相信,我相信!”說著他把她按到在床上,用嘴親她。她的嘴開始還躲避著,慢慢就不躲避了,兩個的嘴唇終于膠著在一起……他把她的褲子扒掉了,下面膨脹的痛苦終于找到了舒解的空間……

夜里兩點,桑那屋要關(guān)門了,他們才出來,分別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顏玉成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有生以來,這可能是他最甜、最美、最沉的一次酣睡了。醒來剛打開手機,就接到了王金得的電話。王金得問他為什么大白天關(guān)機,是不是在和女人睡覺,又說他到金海市來了,有事找他。

王金得今非昔比,已有一千萬的身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求顏玉成幫忙的小推銷員了。大家都知道他做藥發(fā)了,但具體怎么發(fā)的,卻沒有一個人清楚,別人問他,他總是含糊其詞,讓人不得要領(lǐng),。有人說他是作保健品發(fā)的,有人說他是做抗菌素發(fā)的,也有人說他是騙別人的貨(別人發(fā)貨給他,他賣了貨,卻不給錢)發(fā)的,還有人說得更邪門,說他是做假藥發(fā)的。顏玉成只知道,王金得一直基本上只在縣城甚至農(nóng)村賣藥,很少到大城市來,走的是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道路。這或許正是他發(fā)財?shù)膴W妙所在,因為小地方的藥品監(jiān)管力度較小,更有空子可鉆。

王金得住在希爾頓大酒店。顏玉成趕過去,為他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很漂亮,很雅致,恰和王金得形成鮮明對比。王金得介紹,說那女子是他秘書,也姓王。原來,王金得花兩百萬把家鄉(xiāng)那個小藥廠買下來了,換了個名稱叫“金的制藥有限公司”,他現(xiàn)在是董事長兼總經(jīng)理。

拿著王金得的新名片,顏玉成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臉上猶自帶著燦爛的笑容:“王總今天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王金得說:“算了吧,老顏,咱們是兄弟,你就別和我來這一套了。別人不知道我,你還不知道我?別人不知道那個小藥廠,你還不知道它是個什么樣?我現(xiàn)在是驢糞球,外面光。搞得不好,我會血本無歸。我今天來,想和你商量一件事……”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盒藥,是注射用針劑,“老顏,這是一種含鉑的抗癌新藥,叫瘤可消,我的身家性命都在這上面。我花了很大的本錢,托了很多的關(guān)系,才把它搞到手?,F(xiàn)在國內(nèi)的生產(chǎn)廠家不會超過三家,省內(nèi)就是我一家。這次來,我想搞一個新藥發(fā)布會,請幾個有名的專家?guī)臀掖狄淮怠?rdquo;

顏玉成拍著大腿說:“好主意啊,老王!再聯(lián)絡(luò)好記者,讓它在電視上亮亮相。”

“我也是這么想的!”王金得高興地說。

“到時候,你還可以在電視上講兩句話。這樣,你老兄可就是知名企業(yè)家啦!”

 王金得笑出了眼角的魚尾紋:“老顏,你在金海市待了那么多年,這請專家的事,就要請你幫忙了。”

顏玉成說:“這事你就放心好了!不過,我也有一個小小的條件……”他早就想做一個抗腫瘤的藥了,今天天賜良機,當然不肯錯過,“這藥在金海市就包給我做。”

“沒問題,沒問題!我也正是這么想的。”

兩位老朋友談得很融洽,不知不覺就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坐在餐桌旁,看著王金得與秘書親熱的樣子,顏玉成想起了嵇芳,就給嵇芳打電話,請她來一起吃晚飯。

 

 

嵇芳說她晚上要上班,沒有時間。聲音冰涼,和昨天判若兩人。

“你不是說你要休息幾天嗎?”

“我不想休息了。”

顏玉成明白昨晚上她的“千嬌百媚”已還了他給她買項鏈的情,現(xiàn)在他們又互不相干了,忙說吃完飯后他朋友想去夜總會玩,又說他朋友是個大款,荷包鼓脹得正愁沒地方花。

聽如此說,嵇芳就過來了。按照夜總會的規(guī)矩,如小姐能帶客人去消費,不但可以不按規(guī)定時間上班,而且有獎勵。

王金得一見嵇芳,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就不肯從她身上移開,讓王秘書很不高興;他咂巴著嘴,說難怪顏玉成這幾年做藥做得這么好,原來有這么一個“天仙一般”的紅顏知己幫忙。

顏玉成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笑著抗議道:“老王你說什么呀?她可從沒幫過我!”

“沒幫過你?……哎呀,這太可惜了!說句不怕你見怪的話,她要是去做藥,肯定比你做得好!”

嵇芳望著王金得,一臉的嬌媚,說:“王總你就別開玩笑了,我哪會賣藥???”

王金得一臉的嚴肅和正經(jīng):“我可沒開玩笑!賣藥的我見得多了,要是你干這行,我包你不出兩年,就是百萬富婆!”

顏玉成拍了一下腦袋說:“我怎么就沒想到呢?真的,嵇芳,和我一起做藥吧,包管比你在夜總會上班強。”

“在夜總會也不能干一輩子啊。”王金得說。

嵇芳張開雙手往外推:“那么就別為難我了,我可干不了你們這行。我長這么大從沒吃過藥,對藥一竅不通。”

“不懂可以學(xué)??!”王金得和顏玉成幾乎同時說,“不懂我們可以教你。當初我們兩個還不是一樣不會?我們也沒上過大學(xué),也沒學(xué)過醫(yī)學(xué)過藥。”

王金得又補充說,現(xiàn)他公司就有一個好藥,準備交給顏玉成做,“如果你能幫忙,不愁市場打不開。”

顏玉成想到要是嵇芳做藥,他和她就能天天在一起,不禁有些激動:“肯定沒問題!要是你心里不踏實,那也可以先白天有空的時候跟我跑一炮,晚上還去夜總會上班。”

“你不怕把我累死啊?”嵇芳高興地罵道。

五月初,裴子野成功地把迪保打進了兩個縣人民醫(yī)院。為此他花了多少錢,又絞盡了多少腦汁,流了多少汗,費了多少口舌,走了多少路,受了多少委曲??!……但一想到是在幫梅芷的忙,他心里就甜滋滋、暖洋洋的。兩個醫(yī)院進藥后,他立即就給梅芷打電話,把好消息告訴她。她聽后果然非常高興,要他趁熱打鐵,把銷量做上來。

抗菌素由于競爭特別激烈,兌現(xiàn)費也就要求特別多,一般都達到了零售價的百分之二十。裴子野開始給醫(yī)生每盒十五元的兌現(xiàn)費,一段時間以后,見銷量不大,就發(fā)狠心增加到二十元,不久銷量就上去了。

一周日下午,裴子野去急診兒科兌現(xiàn),一年輕醫(yī)生正給一個八、九的小男孩看病,旁邊站著焦急的母親。裴子野向醫(yī)生點了點頭,遞過去一個笑臉和一個眼神。醫(yī)生似乎注意到了,又似乎沒注意到。

小孩發(fā)高燒,喉嚨痛。醫(yī)生用壓舌板壓住他的舌頭,要他張開口發(fā)“啊”聲,看了喉嚨,把壓舌板丟到白色的消毒杯子里,一聲也不言語,就埋頭開處方。母親惴惴不安地問是不是扁桃體發(fā)炎。醫(yī)生把處方遞給她,說小孩的扁桃體化膿了,要打針消炎,又要她趕快去拿藥。

裴子野已看到處方上寫有迪保兩字,待小孩和他母親出去后,連聲說謝謝,又忙把準備好的信封直接塞到醫(yī)生口袋里。醫(yī)生客氣地請他坐。

裴子野正要告辭,那位焦急的母親帶著小孩又回來了。

 

 

“怎么啦?”醫(yī)生問。

“這藥怎么這么貴啊?打三天針要六百多???”

“你小孩的扁桃體化膿了,要用一點好藥。”

“可我……身上沒帶這么多錢……”

“你帶了多少錢?”

“只有二百多……”

“那你就先拿一天的藥,明天打針的時候帶錢來。”

“醫(yī)生,您看看,能不能換一種便宜一點的藥啊……”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你小孩的病必須用這種藥。”

“可是……”母親望著小孩,欲言又止。

 小男孩生氣地對母親說:“我說了不要來,你偏要來!……我們回去吧,我還要做作業(yè)呢!”

“有病不看怎么行?”傷心的母親說。

“我沒事!我還能打球呢!……我不想打針,我走了! ”小孩說著就往外走,小腿快速地晃動著。

“崽崽,不要走,快回來!……”母親追了出去。

 醫(yī)生和裴子野相對無言。過了一會,醫(yī)生說:“你看到了吧,我們幫你們開藥也不容易。”

“非常感謝,非常感謝……”裴子野說著,匆匆走出了診室。

在急診大樓的大門口,裴子野見到了那母子倆;他對母親說:“你再去找醫(yī)生,要他換便宜的藥。一般扁桃體發(fā)炎,用青霉素就可以了。”

母親說:“他會換嗎?”

“他會換的!”裴子野笑了一下,——他想盡量笑得燦爛。

晚上,裴子野打電話給梅芷,約她出來喝茶,把今天遇到的事給她說一說,但她拒絕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她拒絕得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語,甚至還有點慌亂。“她這是怎么啦?”裴子野問自己,想了大半天。他突然意識到,是梅芷發(fā)覺了他對她的愛慕,想拒絕,又不好明說。他立刻垂頭喪氣。

五月一日是媛子所在的廣播電臺成立五十周年,臺領(lǐng)導(dǎo)決定搞一次臺慶,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趁機多拉一些廣告,并給每位員工下達了拉廣告的任務(wù)。媛子告訴了高乾,要他幫忙找客戶。

如今廣播已屬于“夕陽產(chǎn)業(yè)”,廣告效果遠不如電視和報紙,愿意在上面投廣告的企業(yè)不多,高乾認識的朋友又大多是做處方藥的,往醫(yī)院銷,無需做廣告,因此他忙了幾天,一個客戶也沒找到。

劉健說,王妮娜正在做一個OTC產(chǎn)品,可能要做廣告,要高乾去找一下她。高乾找到王妮娜,王妮娜說她做的產(chǎn)品叫“香體膠囊”,專門針對時髦女郎,而如今的時髦女郎已基本不聽廣播,故不打算把錢扔到空氣里。高乾不甘心,運用他多年練就的口才,即興給王妮娜大講廣播廣告的特點、優(yōu)勢和利益,說得天花亂墜石點頭,可王妮娜就是不點頭。高乾正要絕望離去時,王妮娜說她認識一個人,是專做OTC產(chǎn)品和保健品的,“說不定會對廣播廣告有興趣。”讓高乾又有了希望。

王妮娜介紹的人叫畢盛,年紀和高乾差不多,高個,頭大肩寬,額頭廣闊光滑,像一面大玻璃鏡子,閃閃發(fā)光,智慧逼人;脖子上戴著一根粗大的細麻花金鏈。說話氣足聲宏,抑揚頓挫,悅耳動聽,魅力無邊。

高乾和他在有名的克拉西克茶社見面。茶社大門兩旁各擺了一盆碩大無比的金錢桔,里面過道兩邊及座位旁擺著富貴竹、萬年青等綠色植物。音樂、茶香、霧氣繚繞。

“你就上最好的茶葉,OK?”畢盛財大氣粗又優(yōu)雅有禮地對恭立在旁的女服務(wù)員說。服務(wù)員欣然離去。畢盛對高乾侃侃而談:“我是從三株出來的?,F(xiàn)在做保健品或OTC產(chǎn)品做得好的,差不多都是從三株出來的,富硒康、珍奧核酸、斯達舒、謂爾舒、腦白金等等等等,都是我們這幫哥們在做!……”

 

 

“腦白金不是史玉柱在做嗎?”

“史玉柱是總頭,下面的片區(qū)經(jīng)理都是我們這幫人!史玉柱本人也要借鑒三株的方法。那時我是三株公司金海分公司的經(jīng)理助理,光我們分公司就有上千號人,年回款一個億。想想那時候,真是讓人熱血沸騰!全民皆兵啊……真過癮!你沒經(jīng)歷你是體會不到,那時候我們……這么跟你說吧,各地的衛(wèi)生局長都自告奮勇做我們的業(yè)余推銷員!哎呀,真是……”

高乾說:“我一直都不明白,三株怎么突然就跨了?”

“這個事,真是誰也沒想到,沒想到??!……陳百順,67歲,湖南漢壽人,喝了八瓶三株口服液以后,死了,報紙上登出一篇文章:《八瓶三株口服液要了老人一條命》。就這樣,三株兵敗如山倒,誰也阻不了。吳炳新說自己有四個沒想到:政府為什么不救我?媒體為什么那么狠?法官為什么那么無聊?15萬人的隊伍為什么沒一個人提醒?……”

“不管怎么樣,他也算是火了一把,不枉度此生了。”

“那是啊。賺的錢夠他花好幾輩子了。……不知高經(jīng)理現(xiàn)在金海市一年的回款有多少?”

高乾慚愧得臉通紅:“我們是個小公司……我也只做了幾個小產(chǎn)品,說出來不好意思,一年的回款也就一百多萬。”

“不可能吧?”畢盛大驚小怪地說,“就高經(jīng)理你這能力,只做一百多萬?”

“真的,真的就這么多……”高乾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我做的是處方藥,只做醫(yī)院,能做多少?哪像你們做OTC產(chǎn)品,廣告一上就……”

“那你一年能賺多少?”

“也就賺個十來萬塊錢吧,這還要靠醫(yī)藥公司回款及時,如果回款不及時,一年到頭就幾乎是白忙了。”

“哎呀真是……其實我早就說了,做處方藥沒什么意思,一個醫(yī)院一個醫(yī)院地開發(fā),一個醫(yī)生一個醫(yī)生地兌現(xiàn),太難太苦啦!”

高乾小心翼翼地問:“畢經(jīng)理現(xiàn)在做的是什么產(chǎn)品?”

“我剛從西部回來,帶來幾個新產(chǎn)品,一個系列的,——‘中國神方’系列……”

“是保健品嗎?”

“不是。水加糖再加廣告的保健品沒人信了。是準字號的OTC產(chǎn)品,有口服的,也有外用的,有噴劑,也有栓劑,有給男人用的,也有給女人用的,印度不是有個‘印度神油’嗎?我們就搞‘中國神方’,看看誰更神。”

“是補腎壯陽的吧?”

“是。說是‘中國神方’,其實里面還有幾味藥是從外國引進來的,有南非的‘欲享賓’,巴西的‘樸爾馬’墨西哥的‘撥秘拉’,……”

“不會有那個什么‘枸櫞酸西地那非’吧?”

“哪能呢?那可是違禁成分。過去胡慶余堂做藥的原則是‘戒欺’和‘真不二價’,我做藥的原則是違法的事不做,吃死人的藥不賣。嘿嘿……我們的口號是:中國神方,一炮打響!這也是我們的廣告詞。”說到這他停下來,望著高乾,似乎是要讓高乾體味一下這兩句廣告詞的妙處。

“中國神方,一炮打響?……”

“怎么樣,挺絕的吧?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男性精子的數(shù)量正在減少,五十年來減少了一半。前幾天報上還登了一篇文章,叫‘救救精子’!能‘一炮打響’的男人現(xiàn)在越來越少了。”

“嗯嗯。”高乾點著頭說:“有點意思,有點意思。”

“去年我在那邊隨便做做,隔三差五的在報紙上打個小豆腐塊,往電臺做個專題,也銷了好幾百萬。我自己賺得不多,用廣東話叫做‘灑灑水啦’,也就五十多萬。”

“五十多萬?”高乾瞪大了眼睛,心跳都加速了。

畢盛微笑著,十分從容地說:“五十多萬對于我們來說就不算什么錢了。去年我?guī)煾缭趶V東做一個抗風(fēng)濕產(chǎn)品,凈賺了五百多萬,今年打算投資房地產(chǎn)了。”

“哎呀呀,五百多萬!”高乾的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有錢大家賺。”畢盛十分慷慨地說,“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來做咳。金海市是個大市場,我一個也吃不下。”

“這個……不太好吧?你帶過來的產(chǎn)品…… ”

“這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都是朋友嘛。你女朋友是廣播電臺的,我還要請他幫忙呢!”

“那具體怎么個合作法呢?”

“咱哥們還不好說?每人一半嘛。投資每人一半,贏利每人也是一半。投資主要是廣告費,租辦公室,請業(yè)務(wù)員那都用不了什么錢。你女朋友是電臺的,熟人多,廣告上應(yīng)該也能省點錢。”

 

 

高乾還有些猶豫。

畢盛端起杯子喝茶:“你自己多想一想吧,我也不勉強你。做處方藥你累死累活的,一年也就賺個十多萬,這個搞好了,一年就頂你十年!你現(xiàn)在還沒買車吧?我這幾個藥做下來,我包你年底就可以買別克,起碼也弄個奧迪A6。”

一個“車”字觸到了高乾的痛處。做藥這么多年還買不起車,一直是高乾一大心病,一大恥辱。這年頭做生意連車都沒有,在人面前就說不起話,抬不起頭!

“處方藥現(xiàn)在不好做,以后更難做!”畢盛繼續(xù)說,“藥品回扣已經(jīng)引起了政府的嚴重關(guān)注,老百姓的切齒痛恨,早晚會打擊。以后要搞醫(yī)藥分家,搞藥品集中招標采購,有的地方已經(jīng)這樣做了。”

高乾被說服了,同意和畢盛合作。他本來去拉畢盛做廣告的,沒想到反被畢盛搶過去。好在畢盛同意以后在電臺打廣告。不過,要是高乾當時知道畢盛自己也還沒買車,就不至于這么快做決定了。

王盈因為去年的銷售業(yè)績突出,被評為公司的“營銷標兵”,發(fā)了一個紅色證書,還領(lǐng)到一千元獎金。領(lǐng)獎的時候,王盈和其他幾個人一起,被叫到了臺上,胸前戴上大紅花,還拍了照。不知什么原因,今年王盈負責(zé)的幾個醫(yī)院,血源膠囊的銷量卻是極少,自從去年12月份各進了幾件藥以后,今年一直沒再進藥。陳向前問王盈原因,王盈說現(xiàn)在醫(yī)院抓回扣抓得緊,醫(yī)生都不敢開藥,又說和她關(guān)系好的幾個醫(yī)生有的請了病假,有的出國進修了,現(xiàn)在她正在努力尋找新的“槍手”,陳向前也就沒太在意,只說要她抓緊時間,她還是營銷標兵呢,要帶個好頭啦。

公司打算七月份在湖南張家界搞一個血源膠囊的學(xué)術(shù)討議會,要請國內(nèi)一些知名專家參加。六月底,陳向前去醫(yī)學(xué)院附屬一院血液科找一位專家,順便向其他醫(yī)生詢問一下血源膠囊的使用情況。幾乎所有的醫(yī)生都說血源膠囊用得很好,比去年用得還好,又說王盈跑得挺勤,似乎比去年更賣力。他突然預(yù)感到了什么,只覺得熱血直往頭上涌,飛奔到門診藥房,果然見血源膠囊已換成南國制藥有限公司的!

陳向前又跑到王盈負責(zé)的其它幾個醫(yī)院,結(jié)果都是一樣?;旧隙际侨?、四月份就換了。

原來,春節(jié)過后,南國制藥公司銷售部胡經(jīng)理找到了王盈,愿意以底價承包的方式把血源膠囊交給她做。王盈比較了一下兩個公司的銷售政策,發(fā)現(xiàn)給南國公司做能拿到比世頂公司多一倍的提成(兩個公司的總銷售費用實際上差不多,因世頂公司要從銷售費用中拿出一大塊來作為開拓費、市場推廣費、工資;辦事處管理費、房租等開銷,而南國公司全部歸到提成中去了,故而南國公司的提成要高許多),就很有些動心,但一想到世頂公司待她不薄,去年還評她為“營銷標兵”,又有些猶豫。胡經(jīng)理耐心地啟發(fā)她,問她出來這么拼死拼活干是為了啥,又猛然抨擊世頂公司的銷售政策,說簡直讓醫(yī)藥代表白干,太摳門了,像王盈這樣評上了“營銷標兵”也只獎勵一千元錢,這簡直讓人笑掉大牙,還不如不獎勵,要是在南國公司,像王盈業(yè)績這么突出的人,即使不贈房贈車,起碼也要來個歐洲八國游。王盈想到自己的人生目標,覺得不應(yīng)該放棄這么好的機會,就答應(yīng)了。

王盈和她負責(zé)的幾個醫(yī)院藥劑科的人都混得很熟,市腫瘤醫(yī)院只是和采購講好,每進一件血源膠囊給多少好處費,就把藥換了,市二醫(yī)院和省腫瘤醫(yī)院則是先做好采購的工作,再和她們一起做藥劑科主任的工作,換藥的表面理由很堂皇:南國公司的價格便宜,更符合廣大患者的根本利益,不是都說要把藥品價格降下來嗎?但在附屬醫(yī)院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其藥劑科主任堅持,那怕是同一個藥品,生產(chǎn)廠家不同,也不能隨便更換,更換須由藥事委員會開會決定。這等于是要重新做一次把藥“打”進醫(yī)院的工作。好在王盈在金錢的激勵下,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頭,最終也取得了成功。下一步,王盈打算策反裴子野及其他醫(yī)藥代表,讓南國公司的血源膠囊占領(lǐng)金海市乃至全省市場。

在陳向前的印象里,王盈一向做事認真踏實,為人謙遜老實、平和溫順,故而對她及她的工作都很少操心,沒想到她卻做出了這樣卑劣的事情,背叛了公司,背叛了他,給辦事處,給公司帶來如此大的損失。一向從容瀟灑的陳向前,也有些氣急敗壞了。王盈如果當時在他面前,肯定會被罵得狗血噴頭,祖宗十八代都難幸免,甚至?xí)獾饺瓝舳颊f不定。

“你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這樣?……”晚上,陳向前把王盈叫到了辦事處,由于太氣憤,要說的話太多,竟然只能說出一句話。

 

 

王盈表現(xiàn)得很是鎮(zhèn)定自若:“我怎么啦,陳經(jīng)理?”

“你你……是不是你把血源膠囊都換成南國公司的了?……”

“不是我換的。”王盈說得很干脆。

“那是推換的?”

“你問我,我問誰?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這事”

“就是你換的!”陳向前狠狠地說,“我已去過這幾個醫(yī)院了,情況都搞清楚了。你這樣做,是要負經(jīng)濟責(zé)任的。我們公司損失要由你負擔(dān)!”

“人家公司的藥價格便宜,質(zhì)量又好,醫(yī)院要換,我有什么辦法?優(yōu)勝劣汰,這是市場規(guī)律。陳經(jīng)理,我希望你冷靜一點。”

“你簡直是無恥!你要我冷靜一點,我希望你冷靜地想一想,這樣做對你有什么好處,你還年青,要想想自己的前途。”

“我已經(jīng)想過了,你用不著威脅我。大不了辭職,我早就不想在世頂公司干了。跟著你干是浪費時間!我告訴你,我給人家干三個月,就抵得上跟你干一年!”王盈的表情很是丑惡,“誰出來不是為了賺錢?你不是嗎?我一個年青女子,每天早出晚歸,東跑西顛,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到底是圖什么?你現(xiàn)在要我想想前途,可你平時對我關(guān)心了多少?幫了我多少忙?你只關(guān)心辦事處的業(yè)績,什么時候關(guān)心過我的前途?關(guān)心過我的生活?關(guān)心過我的內(nèi)心?你平時看都懶得看我,話都懶得和我說……”說著說著,王盈又流起眼淚來。

陳向前突然覺得自己平時對王盈確實是過于忽視了,而忽視她的原因,一是她工作上從不給他添麻煩,二是她長相一般,又不太愛說話。“王盈會背叛公司,是不是和我有關(guān)?她是不是很在意我對她的態(tài)度?她是不是……”他不敢往下想了。女人啊女人,誰能猜得出她們的心?

陳向前的語氣軟了下來:“王盈,其實我對你是很信任,很……關(guān)心的,因為你能力很強,工作上的事不要我操心,所以我就……其實,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很不錯的女孩,一個很有出息的女孩。”

王盈冷笑道:“哼,誰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王盈被世頂公司開除了。?;萑时緛泶蛩惆?ldquo;關(guān)于開除醫(yī)藥代表王盈的決定”的紅頭文件給每個辦事處發(fā)一份,以儆效尤,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只給金海辦事處傳真一份,他怕醫(yī)藥代表們知道了,會群起而效仿。想到王盈在任職期間,吃里扒外,給公司造成了嚴重損失,很氣憤,決定追究她的經(jīng)濟責(zé)任,但最后并未追回一分錢。王盈有恃無恐,氣焰十分囂張,說如果把她逼急了,她就把世頂公司的底全部抖出來,在媒體上曝曝光,而這時恰好有一位醫(yī)藥代表在離職前向媒體詳細披露了其公司在開發(fā)和促銷方面的種種見不得陽光的行為,使其公司產(chǎn)品在金海市中止了銷售。在此次事件中,王盈像是徹底換了一個人。

此次事件給了裴子野很大的震動。王盈做出背叛公司的事情讓他很吃驚,尤其讓他吃驚的是王盈此后的態(tài)度,蠻恨不講理,認錢不認人,無羞恥之心而有自得之意,完全像一個市井潑婦。難道一點點提成就能使一個人發(fā)生這樣大的變化嗎?他突然想到,就王盈現(xiàn)在這樣子,完全有可能去搶他負責(zé)的幾個醫(yī)院,說不定已經(jīng)在做工作了……越想越害怕,他決定晚上去找王盈談一次。

王盈租的是一室一廳的老式房子,屋里沒有裝修,水泥地板,石灰刷墻,家具顏色黯淡,破舊不堪。裴子野進去的時候,王盈剛從外面回來,正滿頭大汗地吃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見到裴子野,王盈非常高興,說她也正想去找她,說著三口兩口就把方便面吃完了,連湯也沒剩下。

“王姐,你現(xiàn)在身份不同了,住房該換換了。”裴子野打量著屋子四周,說。

“我暫時還不想換。其實這里蠻好的,冬暖夏涼,交通又方便,而且,我已經(jīng)住習(xí)慣了。”

“可是,這也是個形象問題,住這里,會有損你的形象。”

“有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客戶又不需要請到這里來。”

“南國公司沒有給你租房費嗎?”

“哪里有租房費?他們是底價承包,萬事不管。”王盈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妥,又補充道:“不過,他們的提成打得很快,回款一過去,馬上就打過來了。我們做業(yè)務(wù)的,賺錢主要靠提成,房租費要給又能給多少?世頂公司一個月不也就給三百元嗎?我現(xiàn)在想起來,給世頂公司干真虧死了,一個月就拿那么一點錢!——還把你管得死死的,月底還要寫什么月總結(jié)和月計劃”。

“你王姐這么有能力的人離開公司,真是公司的一大損失啊。”

“公司損失不損失我可管不了,我反正是哪兒錢多就往哪兒去。哎,我早就想跟你說了,干脆你也到南國公司來,和我一起干,怎么樣?”

 

 

裴子野笑笑,搖了搖頭。

“怎么,你怕陳向前罵你?”

“不是。我是這么想的:我還年青,現(xiàn)在最主要的是學(xué)本事,賺錢暫時放到第二位。世頂公司再怎么說,也算個大公司,在這里能學(xué)到很多東西。而且,陳經(jīng)理平時確實也對我很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我不能說走就走。”

“他幫你還不是為了自己?”王盈尖聲叫道,“他每月都要從我們的回款中拿提成呢?你到我這兒來,我也會幫你的。”

“王姐,我很佩服你的能力和毅力。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會成功。我今天到這兒來,是想跟你說,不管你到哪個公司做,我希望我們都是好朋友。”

“謝謝你。我也希望這樣。”王盈綻開了笑臉。

“我那幾個醫(yī)院,你不會去搶吧?”

“這個可說不定。”王盈笑容消失了,“商場如戰(zhàn)場,為了利益,有些事情難以避免。”

裴子野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王盈要換藥,最簡單快捷的辦法當然是找采購,即使找藥劑科主任也要通過采購這一關(guān)。要防患于未然,須先加強和各醫(yī)院采購的關(guān)系,給他們送一點禮。送什么好呢?一個看上去很容易的問題卻讓裴子野犯了難:采購不是一個人一個辦公室,提個東西進去太打眼,搞得不好禮沒送成還會被罵一頓,把關(guān)系搞惡化,送錢(放到信封里)吧,倒是可以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把信封放到他桌子的抽屜里,或在路上碰到他的時候一邊和他談話一邊把信封放到他口袋里,但送錢三、四百送不出手,送多了又劃不來。最后還是陳向前告訴他,最好去大百貨商店買消費卡送,可以兩全其美,裴子野想想也是,就買了消費卡,每個采購送一張。

陳向前說,不能就這樣讓南國公司把醫(yī)院搶了去,要想辦法搶回來。在沒招聘到新醫(yī)藥代表之前,王盈以前管的醫(yī)院就暫時都由裴子野負責(zé)。裴子野說,南國制藥公司的售價比我們低,中間差價又比我們高,要想再把市場搶回來,很難。陳向前說,難也要搶,況且,我們并不是沒有優(yōu)勢,我們是大企業(yè),設(shè)備先進,質(zhì)量有保障,馬上就可以通過GMP認證;國家有規(guī)定,以后凡是不能通過GMP認證的企業(yè)都要淘汰,南國制藥公司早晚會被淘汰。

他們就一起跑王盈以前負責(zé)的幾個醫(yī)院。跑到市腫瘤醫(yī)院藥劑科趙主任那里說明來意時,趙主任說: “你們的藥不是還在銷著嗎?誰說換了?”打電話喊來了采購,問:“怎么回事?血源膠囊換了牌子?”

采購是個五十多歲的瘦男人,正好可以用上“獐頭鼠目,尖嘴猴腮”兩個形容詞。“沒換啊。”他說。

“我們是世頂制藥有限公司,可現(xiàn)在你們銷的是南國制藥有限公司生產(chǎn)的呀。”陳向前說。

“哎,不是你們的業(yè)務(wù)員說,你們公司資產(chǎn)重組改了名嗎?”

“沒有這回來。那個業(yè)務(wù)員在撒謊,她已經(jīng)離開了我們公司。”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這個醫(yī)院一直是她在跑啦。”又對趙主任說:“這個事我當時打電話請示過你啊,當時你正在休病假。你忘了嗎?”

趙主任含義不明地“嗯”了一聲。

“趙主任,您看,當時藥事委員會開會討論通過的是我們公司的血源膠囊,現(xiàn)在卻在您不知道的情況下……”

“這樣吧。”趙主任說:“你們搞一個證明來,證明你們公司沒有改名,那個什么公司……”

“南國制藥公司。”

“南國制藥公司是另外一個公司,與你們無關(guān)。”

“好的!這個沒問題”。陳向前說著,又把裴子野給他們做了介紹,說以后就由他與他們聯(lián)系。

幾天后,裴子野把蓋有公司紅章的證明連同開除王盈的處分決定一起拿到了市腫瘤醫(yī)院趙主任那兒。趙主任似乎對他提供的東西已不感興趣 ,只是稍略瞟了一眼,說:“我那天忘記了,血源膠囊更換廠家 的事當時是經(jīng)過我同意的,人家的產(chǎn)品價格比你們低啊”。

裴子野知道王盈肯定已和采購一起做了趙主任的工作。“趙主任,藥品最重要的是質(zhì)量啊。我們是個大公司,已經(jīng)通過了國家GMP認證……”

“你們有GMP認證證書嗎?”

“證書暫時還沒發(fā)下來,但馬上就會發(fā)下來了,已經(jīng)通過了專家驗收。”

“如果你們有證書的話,我們可以考慮用你們的。但現(xiàn)在,我們只能比價格?,F(xiàn)在社會上對藥品價格虛高的意見很大,我們馬上就要搞招標了,招標主要是看價格。”

裴子野突然覺得,血源膠囊的市場早晚會全部被南國公司搶走。

南國公司的競爭手段很簡單,很低級,甚至可以說很卑劣,但卻更合乎市場規(guī)律。

南國公司的進攻越來越猛烈了,繼王盈之后,各地又相繼出現(xiàn)了幾起“叛變”事件,花大價錢打下的市場一片片地“淪陷”;人心惶惶,醫(yī)藥代表隊伍動蕩不穩(wěn)。終于,世頂公司高層也沉不住氣了,馬玉能董事長和?;萑士偙O(jiān)要親自巡察市場,給大家打氣鼓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早上七點多,陳向前和裴子野還在床上酣睡(因太早去醫(yī)院找醫(yī)生不方便,他們已養(yǎng)成都了晚睡晚起的習(xí)慣,除非有去藥劑科登記新藥這樣特別的情況,一般他們都要睡到八點以后才起床),電話響起來,把他們吵醒了。陳向前睜開眼,看了看表,說:“他媽的這些誰啊,這么早就打電話?”極不情愿的爬起來,打著哈欠去接電話。拿起電話筒一聽對分的聲音,馬上睡意全無。?;萑试陔娫捓镎f,他和董事長已經(jīng)到了金海市,住在金珠賓館,要他趕快過去。昨天通話還在鄰省的辦事處,陳向前估計最快他們也要下午才能到,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顯然是坐晚上的火車來的。他趕忙把裴子野喊起來,兩人匆匆洗漱畢,擦亮了皮鞋,打的直奔金珠賓館。

兩位老總住的是商務(wù)套房。陳向前埋怨?;萑什煌ㄖ麄?,他們好去接。馬玉能笑著說:“是我不讓通知的。你們工作本來就很辛苦,就不麻煩你們了,金海市我們都很熟。”

陳向前和裴子野都是一副熱淚盈眶的模樣,說兩位老總親自過來,他們?nèi)フ?,是?yīng)該的,也是無上光榮的,又說董事長這么關(guān)心員工,真是讓人刻骨銘心地感動,不知怎么感謝才好。

?;萑剩?ldquo;你們把市場做好,就是對董事長的最好報答了。”

陳向前很虔誠地點頭:“是是是!我們一定要盡全力,下死決心把工作做好!以前做得不好的地方請兩位老總多批評!”

?;萑剩?ldquo;陳向前,你雖然不是我手上招聘過來的,但我對你一直是看好的。以前的工作很有成效的,這個我和董事長也提起過。裴子野呢,是我親自招的,我當時就覺得是棵好苗子,事實證明我沒看錯你!”說著拍了一下裴子野的肩膀。

裝理了連忙道謝,要??偤投麻L以后多多指教,又說以后一定好好干,不辜負老總的期望。

馬王能關(guān)切地問:“聽說你們這一段時間都壓力挺大?”

陳向前說:“壓力是有一定壓力,特別是南國公司不擇手段的進攻。”

?;萑收f:“南國公司絕對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們自己失去信心,這次我和董事長來,就是要告訴你們這一點。你馬上給下面的醫(yī)藥代表打電話,要他們在下午二點半以前趕到這兒來開會。”

會議就在賓館里的一個小會議室開。大家對兩位老總的到來熱烈地拍了巴掌以后,先由馬玉能講話。

馬王能是我國特殊時期特殊土壤全生長出來的傳奇人物。他本是縣城效區(qū)的農(nóng)民,初中畢業(yè)后跟著父親種菜和販菜。因本地盛產(chǎn)優(yōu)質(zhì)煤炭,小煤窯多,他后來就做了煤窯工人,后來就自己開了煤窯,后來就到縣城來開了大飯店,后來就合別人合作辦廠,后來就去了深圳,后來回來做房地產(chǎn)——以極低的價格把郊區(qū)的地皮買過來,修好路后再以原價幾倍甚至上十倍的價格賣出去,后來就大發(fā)了。大家都說現(xiàn)在有好幾億的資產(chǎn)。他現(xiàn)是省里的政協(xié)委員

馬玉能講話總離不開自己發(fā)家史,尤其是開小煤窯那一段最是他津津樂道的。“……當時上面來了個文件,說是要關(guān)閉小煤窯,小煤窯不能開了,要炸掉!有幾個膽小的煤窯主就不敢開了。我想,發(fā)財?shù)臋C會來了,趕緊擴大我的小煤窯,從外地買了機器,井下工人全副武裝,又高價請專家來講安全知識:瓦斯爆炸,滲水和塌方,如何預(yù)防,等等。我還把縣煤炭局局長請到了我那兒……結(jié)果后來其它的煤窯都給關(guān)了,唯獨我的留了下來,因為檢查組的人說,我的已不是小煤窯,是大煤窯!……”說到這里得意地笑。大家也跟著笑。

?;萑什逶挘?ldquo;馬總的意思是說,大家都不要怕困難,有時候困難恰好就是機會,看你抓不抓得住。”

“那年別人都虧了,我卻狠狠地賺了一筆,賺了好幾百萬。那時候幾百萬還是一個大數(shù)目。我就是用這幾百萬滾大的,后來搞飯店,住宿、餐飲、娛樂一條龍,我就在娛樂上下功夫……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我知道人們需要什么。人生在世,食色二字,搞飯店就是要……”

?;萑视众s緊插話:“銷售就是用產(chǎn)品和服務(wù)滿足客戶需要的過程,馬總意思是說,大家作為醫(yī)藥代表,都要善于發(fā)現(xiàn)客戶的需要。”

“后來我又開工廠。當時電力緊張,經(jīng)常停電,影響生產(chǎn),我就親自跑電力局。到后來,哪怕縣政府停電,我那里也照樣生產(chǎn)。……”

馬玉能滔滔不絕、自我感覺極好地講了幾個小時,一直講到天黑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使?;萑蕼蕚浜玫木恃葜v沒有施展的機會。大家的肚子都嘰哩咕嚕叫餓了。陳向前附著?;萑实亩湔f:“???,是不是先吃飯?”?;萑释R玉能,臉上的表情難以名狀,就像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聽取匯報時的表情一樣。馬玉能又講了半個多小時才打住。?;萑视稚袂榍f重、一本正經(jīng)地總結(jié)了幾句:“董事長的講話,從自己的切身經(jīng)歷出發(fā),結(jié)合我們遇到的問題,高屋建瓴,深入淺出,情真意切,語重心長……希望大家好好學(xué)習(xí)和領(lǐng)會。”又要大家再次用熱烈的掌聲對董事長的講話表示感謝,之后才宣布:“今天的會就開到這里,晚上董事長請大家吃飯!”

對南國公司的競爭策略就是以前共產(chǎn)黨對付國民黨的斗爭策略:“針鋒相對,寸土必爭。”具體方法則是 “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南國公司是個小公司,資金實力非常有限,連開發(fā)費都拿不出來,醫(yī)藥代表們都是瞎子拉二胡——自顧自,他們自己掏錢打醫(yī)院,又有多少錢來掏?如果讓他們知道了,他們花錢打下的醫(yī)院遲早會讓我們奪回來,那他們就不會掏錢了,他們掏的都是自己血汗錢啊。我們就是要讓他們在我們強大的資金實力面前偃旗息鼓,知難而退!”

 馬玉能補充道:“賣麻團的跌跟頭,有多遠滾多遠!”

?;萑收f:“有人對我說,南國公司的價格比我們低,我們也降價吧!我說,降價永遠不是我們的選擇,我們永遠不會選擇降價!你們想想,南國公司的廠房小,設(shè)備陳舊,人員少,生產(chǎn)成本肯定就比我們低,我們降價能降得過他們嗎?降價必然使我們陷于惡性競爭的泥潭!我們唯有充分發(fā)揚我們的資金優(yōu)勢,質(zhì)量優(yōu)勢,組織優(yōu)勢,公關(guān)優(yōu)勢,才能打贏這場戰(zhàn)爭。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下個月我們就可以拿到GMP證書了!”

大家熱烈地拍掌,興奮地歡呼。

馬玉能和牛惠仁離開不久,公司就派下來了一個叫徐豐的新醫(yī)藥代表。陳向前把小醫(yī)院的促銷工作都安排給了徐豐,要裴子舒集中精力做大醫(yī)院,并“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和南國公司競爭,奪回幾個丟失的醫(yī)院。

在金海市,和南國公司競爭就是和王盈競爭,想到這一點,裴子舒有些頭疼心軟:頭疼的是王盈這個對手不好對付,心軟的是王盈曾經(jīng)在業(yè)務(wù)上幫過自己的忙,既是師傅又是朋友。

裴子野真想拒絕這次任務(wù),但陳向前說這是對他最好的鍛煉,非要他接受不可。

裴子野又想到了梅芷,很想把這事和她說說,讓她出出主意,可一想到梅芷近一段時間對他的態(tài)度,又有些猶豫。幾個月來梅芷對他總是愛理不理的,有時候在電話里本來說得好好的,可她突然就不說了,讓他摸不著頭腦,偶爾在醫(yī)院碰見,她也只是匆匆和他打個招呼,像是極力避免和他多談話,約她出來玩,她一概拒絕。她明顯是在疏遠他。

金海市醫(yī)藥公司去年GSP驗收達標以后,就一心一意圖發(fā)展,收購了好幾十家區(qū)、縣一級的小公司,業(yè)務(wù)單位和業(yè)務(wù)量都擴大了十幾倍,今年就成立了金海市醫(yī)藥集團公司。沒想到攤子鋪大了,資金卻緊張了。很多小醫(yī)藥公司的資金情況不好,連累得集團公司整體的資金情況都不好。因而,廠家(制藥公司)去集團各分公司收款也就成了一大難題。

 

 

新特藥分公司的經(jīng)理顏昆今年四十多歲,在這個位置上已待了十多年。自從公司資金緊張、不能及時給各生產(chǎn)廠家付款以后,他明顯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視:從來沒有這么多人關(guān)心他、討好他、奉承他、賄賂他,自己在眾人的嘴中變得越來越能干、聰明、英俊、瀟灑。公家的銀行帳戶上 是空的,但他的錢包都總是滿得盛不下。各制藥公司的經(jīng)理們、醫(yī)藥代表們?yōu)榱四玫交乜?,總是想方設(shè)法請他吃喝玩樂,防不勝防地給他手里、口袋里、抽屜里塞錢,以至于到后來他在接他們遞給他的資料或請柬時,也總是小心翼翼,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里面掉出錢來。以前公司資金好,付款及時,從沒有這種事情發(fā)生。顏昆因此得出了一個重要而正確的結(jié)論:人都是賤骨頭。

顏玉成代理的幾個品種都是放在新特藥分公司。貨銷出去了,不能及時拿到貨款,而進貨要現(xiàn)款,給醫(yī)生的兌現(xiàn)費一天也不能耽擱,顏玉成突然感到自己手頭有些緊。原想憑他和王金得的交情,王金得那里應(yīng)該能賒賬,沒想到王金得竟然也跟他叫苦,說他比他還缺錢,現(xiàn)已定下規(guī)矩,一律憑現(xiàn)款拿貨,希望能理解。顏玉成罵他沒良心,說上次開產(chǎn)品發(fā)布會,要不是他為他跑前跑后請來那么多專家,怎會有那么好的效果?王金得說一碼歸一碼,上次已經(jīng)答謝過他了,這次實在不好通融,愛莫能助。顏玉成說要是這樣的話,他還不想做他那個產(chǎn)品了。王金得說他不做沒關(guān)系,想做的人有的是。因上次的產(chǎn)品發(fā)布會開得很成功,王金得正后悔給顏玉成的底價太低了,他不做正中下懷。顏玉成沒有辦法,只好去找顏昆催要欠款,但去了幾次都無功而返。

嵇芳現(xiàn)在晚上還在夜總會上班,白天有時候跟顏玉成跑醫(yī)院。顏玉成很想嵇芳和自己住到一起來,一天笑著對嵇芳說:“現(xiàn)在時興男女合租,咱兩個也合租吧?”

嵇芳冷笑道:“哼,合租?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我出錢,你來白住行不行?”

嵇芳的鼻子又“哼”了兩聲,像是“嗤之以鼻”的意思。

“干嗎?白住你都不愿意?”

“你要是真要我住你那兒去也可以。”嵇芳說,“一年給我六萬元錢。”

“給你白住,你還要六萬元錢?”

“你不愿意就算了。”嵇芳冷淡地說。隨后,又補充一句:“我這可是最低價了。我們那里一個姐妹,被人一年包了二十萬。”

“那是包二奶???我和你是平等的朋友關(guān)系。”

“朋友關(guān)系干嗎住一起?你家里有老婆孩子,我跟你住一起,你不是包二奶又是什么?”

“好好。那就算了。”顏玉成只好壓制住這個念頭。

但一想到和嵇芳在一起那種美好的感覺,那念頭壓制不住地又蠢蠢欲動。

一次從顏昆那里催款回來,顏玉成的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道靈光:何不要嵇芳去替自己催欠款,如能拿回個十幾萬,給她六萬又何妨?一看顏昆和漂亮女人談話時的眼神,顏玉成就可斷定他是個色鬼,比自己還“色”。再說,在如今這個年代,電視、電影、報刊、雜志以及賓館發(fā)廊、街頭巷委甚至大庭廣眾到處都在談?wù)?ldquo;性感”和“做愛”,哪個還能不“色”?

幾天后,顏玉成就帶嵇芳去了新特藥公司,對顏昆說,嵇芳是他請的醫(yī)藥代表兼商務(wù)代表,以后收款的事就由她負責(zé)。嵇芳恭恭敬敬地給顏昆遞了名片,臨別時又戀戀不舍地遞了個眼色。

月底稽芳就拿回來一張十五萬的匯票。

拿著匯票,顏玉成感到高興又酸楚。顏玉成向來只重視賺錢本身,而不重視錢是怎么賺的,但這一次,他卻無法不關(guān)心錢是怎么來的。

“你請他吃飯啦?”

“沒請。”

“那你請他跳舞啦?”

“沒請。”

“那你……請他洗桑那啦?”

“沒請。”

“你請他上床啦?”顏玉成的呼吸急促起來。

“放屁!”嵇芳罵了他一句。“你以為人人都像你?”

“那……你怎么把錢要回來的?”

“他看了看你的帳,二話沒說,就給了十五萬。還給了我一張名片,說我有空就打電話給他,他請我吃飯。”

 

 

“他請你吃飯?……哈哈哈哈!這個老色狼顏昆,看來他是想放長線釣大魚了。”

“我是魚?。?rdquo;

“你是魚,你是一條大大的美人魚!”

幾天后,顏玉成拿出六萬元錢,要嵇芳和自己住到一起來,沒想到嵇芳拒絕了。

“我才不想被人包呢!”嵇芳說。

劉健開車來到了陳向前和裴子野的住處。他的頭發(fā)剛理過,胡子剛刮過,領(lǐng)帶剛換過,皮鞋剛擦過,香水剛灑過,臉色紅潤,雙頰飽滿,笑容可掬,喜氣洋洋,一派春天的景象。

陳向前問:“劉經(jīng)理,什么喜事這么高興???”

劉健笑著從公文包里掏出了兩個燙金的大紅請柬,給他們每人一個。

“怎么,你要結(jié)婚了?”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劉健還是幸福地笑著:“是啊,就定在后天。請你們務(wù)必賞光。”

“你小子!”陳向前說道,“嘴巴還真嚴實,新娘是誰啊?”

裴子野已經(jīng)打開了請柬。他的眼睛和嘴巴都不由張得很寬:“你和梅芷?”

“是啊,就是梅芷,說起來,還得感謝你,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

婚禮在金珠賓館隆重舉行。賀客如云,高朋滿座,梅山泉以及各醫(yī)院的院長、專家,各醫(yī)藥公司的經(jīng)理,各制藥公司的辦事處主任、醫(yī)藥代表等,共四百多人參加了婚禮。

司儀顯然是個老手,把現(xiàn)場氣氛哄抬得那叫一個熱鬧,把來賓們的心逗弄得那叫一個高興。新娘是被新郎抱著上臺的。司儀把一束花遞給新郎,要他遞給新娘,并對新娘說:“我給妹妹送花花。”新娘接過花后,必須說一句:“我給哥哥生娃娃。”新郎新娘都有些害羞,這兩句話說得總是不能讓司儀和來賓們滿意,重復(fù)了好幾遍。裴子野的心因此也被鋸了好幾遍。

裴子野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梅芷。穿白色婚紗的梅芷一直咧嘴傻笑,好像幸福得只會笑了。她的睫毛膏涂得太厚,口紅涂得太多,顯得不很真實。

裴子野還十分心酸地注意到,梅芷的肚子明顯比以前大了。

參加完劉健和梅芷的婚禮以后,裴子野忽然不喜歡醫(yī)藥代表這個職業(yè)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個堂堂的本科畢業(yè)生,這樣整天低頭哈腰陪笑臉,還要不擇手段搞競爭,屈辱得沒尊嚴,卑微得沒地位,辛苦得沒安逸,還委屈得沒有名聲,實在是沒什么意思。你看那些身兼一官半職的人,成天有人圍著、捧著、求著,日子過得多神氣,多滋潤,多快活,而且還多高尚!——得了一個外號叫“人民的會仆”。他們要是晚上偶爾加一次班,或者吃飯只吃一包方便面,或者上班擠一次公共汽車,或者幾個月不回家,就會有感人至深、回腸蕩氣的文章或

電視短片出來,說他們?yōu)榱藝液腿嗣竦牡睦娌晦o辛苦,鞠躬盡瘁,而加班、吃方便面、擠公共汽車、幾個月回不了家這對醫(yī)藥代表來說完全是家常便飯。你看那些醫(yī)生,成天坐在寬敞的辦公室上班,被病人敬若天神,被醫(yī)藥代表敬若財神,開刀可以拿到紅包,開藥可以拿到回扣,多神氣,多滋潤,多快活,而且還多高尚!——得了一個外號叫“白衣天使”。而醫(yī)藥代表的外號是什么呢?——“藥販子”!裴子野想,當初哪怕是回到縣城里做一個醫(yī)生,也比醫(yī)藥代表強啊。